“猪脸女恐慌”的往事

文/Sarah Crocker
译/Agent May

原文/www.atlasobscura.com/articles/pig-faced-lady-london

1815年夏天,伦敦人聚集在皮卡迪利(Piccadilly)街庆祝英国战胜拿破仑。人群挤满了整个街区,交通也因此变得拥堵。正如回忆录作者里斯·豪厄尔·格罗诺(Rees Howell Gronow)在1864年所写,一辆马车吸引了人群的注意。一些人声称,他们看到有长着动物鼻子的人从车内探头出来。那就是所谓臭名昭著的猪脸女(Pig-faced women)。一些人大喊让马车停下来,并围在车旁。面对越来越多的人,车夫驱车匆匆离去。

最荒诞的谣言也可能引发现实世界的狂热。19世纪初,伦敦不断发展的新闻业帮助将猪脸女的都市传说转变为一种疯狂的社会现象。

关于宅在家中的神秘猪脸女传说,早在17世纪就有记载。在最早的故事版本中,一位名叫雅卡敏特·雅各布斯(Jacamijntjen Jacobs)的荷兰孕妇据说拒绝了一位来到家门口乞讨的穷苦妇女和她的孩子。根据荷兰医生和作家扬·邦德森(Jan Bondeson)的《双头男孩和其他医学奇迹》(The Two-Headed Boy, and Other Medical Marvels),被拒绝的乞讨者诅咒了雅各布斯尚未出生的孩子,使其变成猪脸,而传说中的雅各布斯的女儿随后确实出生时有着猪一般的脸庞。

这与所谓猪脸女人坦纳金·斯金克(Tannakin Skinker)的故事大致相同。后者是一名富有的荷兰女人,其母亲粗鲁地拒绝了一个乞丐。作为回应,乞丐咒骂斯金克,使她变成了猪一样的样貌。斯金克是至少五首17世纪民谣和一本小册子(chapbook,小册子是一种小型出版物,通常最多包含40 页,但传统上少于30页。它是一种古老的出版物形式,在16至19世纪的欧洲流行,用于传播各种内容类型,包括民间故事、诗歌、政治和宗教。编者注)的主题。

早期民间传说讲述了猪脸女坦纳金·斯金克的故事,她是一位富有的荷兰女子,其母亲粗鲁地拒绝了一位乞丐。作为回应,乞丐咒骂斯金克,使她长得像猪一样。

后来,作家罗伯特·钱伯斯(Robert Chambers)在《时日之书》(The Book of Days)中写道,一些都柏林人认为,尽管18世纪慈善家格里塞尔达·斯蒂文斯(Griselda Steevens)慷慨大方,但她也是一个猪脸女,许多人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谣言。颇有意味的是,这些故事都与女性有关,也许是因为社会注重外表美,很少(如果有的话)有类似猪脸男的故事。

到了19世纪,猪脸女已跻身于知名怪物之列。人们对她的恐惧并不像对鬼魂或狼人那般强烈。尽管如此,她还是代表着与肮脏的农场猪亲近和人类动物本能的一面。这与她上流社会的地位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事情变得更加令人不安。

这个传说还汲取了对畸形出生的长期迷恋。出生时身体有缺陷的孩子被认为是神灵不悦的体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科学启蒙思想变得更加有影响力,畸形随即又被视为孕妇生病、情绪不安或遗传缺陷的结果。这一故事源于18世纪的厌女文化,在这种文化中,女性的价值、道德和社会地位常常依据她们的外貌受到严厉评判。

麦克马斯特大学(McMaster University)历史学家迈克尔·伊根(Michael Egan)说:“怪物是人类历史上最神奇的现象之一。每个社会都有怪物。人类创造了怪物。”

对于摄政时期的读者来说,如果没有报纸,1815年伦敦的猪脸女可能仍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坊间谣言。在那一年的头几个月,记者和报纸把猪脸女变成了名人——尽管人们对她的存在表示怀疑。

在1815年2月9日《泰晤士报》(The Times)求职广告栏上,一名妇女表示她愿意“照顾一位面部严重受损的女士”,希望这份工作能有丰厚的薪水(尽管在此之前没有发布过猪脸女陪护的招聘信息)。《泰晤士报》迅速嘲讽了那些相信她的人,并在2月16日发表了一篇文章来羞辱读者:“我们农村的朋友几乎不知道伦敦有多少白痴。”尽管如此,《泰晤士报》还是忍不住要描述这个传说,因为这个传说通常把这位隐居的女士设定在曼彻斯特或格罗夫纳广场附近的高档社区。

招聘广告发布后不久,事情就升级了——这一次,仅仅一周后,就有一则求婚广告发布。1815年2月17日,《泰晤士报》自陈已经拒绝刊登一位匿名男子向这位女士求婚的消息,并声称已将广告费捐赠,但《晨报》(Morning Chronicle)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在该报上,这名男子写道,他“希望向一位面部不幸的人的朋友解释他的意愿”。

有可能是一位身体残疾人士引发了有关猪脸女的传闻,从而加剧了信徒与怀疑者之间的争论。在启蒙运动后的欧洲,“‘人类怪物和畸形出生’的故事越来越多。相较于宗教,人们开始从更科学的角度来思考怪物问题,”安德森大学艺术历史学家坎迪斯·利文斯顿(Candace Livingston)表示。

虽然这可能让一些人相信猪脸女是真的,但她的故事仍然扑朔迷离,随着媒体对此越来越感兴趣,插图刊登了出来。出版商约翰·费尔伯恩(John Fairburn)出版的一篇文章中,引用了一位猪脸女士前女佣的叙述,她声称,即便很高的薪水也不足以克服看到猪脸女面容时的恐惧。

出版商乔治·斯米顿(George Smeeton)的另一篇文章声称这位女士已经排除了结婚的可能性,并展示了一幅讽刺漫画家乔治·克鲁克香克(George Cruikshank)创作的想象中的肖像,包括一个她用来吃饭的银制食槽。另一张富有想象力的插图中,猪脸女穿着晚礼服正在与第八代柯库布里勋爵(Lord Kirkcudbright)共舞。

有些故事添油加醋,把猪脸女描绘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怪物。格罗诺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位女士曾咬了一位举止粗鲁的男士来访者,并发出咕噜声将他赶走,充分展现了她兽性的一面。

对很多人来说,这桥段显然是捏造的。那么,为什么连持怀疑态度的记者都如此着迷呢?部分原因在于怪物和上流社会生活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对女性而言。

“如设有一位丑陋的女人,她来自上流社会,受过良好教育,举止端庄,但外表丑陋,我们该如何应对?”伊根说,“结合这些历史上的描绘,答案可能不会太好。”

围绕着猪脸女的是道德感和科学上的猎奇。利文斯顿说:“即使在19世纪,人们也会认为这个人生来如此一定是有原因的,这是一种警示。”

1815年2月26日的《观察家报》(The Examiner)报道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高贵的女士在怀孕期间被狗吓坏了。随后她生下了一个身体残疾的女儿,作者暗示,这位猪脸女的母亲可能也遭遇过类似的事件。

这幅彩色木版画描绘的是猪脸阿特金森(Atkinson)小姐。

无论1815年的猪脸女,抑或是坦纳金·斯金克那样的老式民间传说,这一切都让伦敦人着迷:那天在皮卡迪利大街,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就足以让一群人冲上去一探究竟。她代表了伦敦人的诸多焦虑,从阶级对立到残疾女性,再到上流社会如何被一个外表与众不同的人所颠覆。

到1815年夏天,这个故事热度开始逐渐消退,只有零星的新闻报道。

猪脸女阿特金森小姐,彩色木版画。
曼彻斯特广场的猪脸女和马德里的西班牙骡子,乔治·克鲁克香克。

1861年,一位匿名男子写信给《笔记与疑问》(Notes and Queries)期刊,要求提供有关这位女士的更多信息,并声称认识一些见过她的人。一位回复者声称他在 1828年左右的一次展会上见过她。

同年晚些时候,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在《一年四季》(All the Year Round)中写道:“我想,在每个时代都存在一个猪脸女士”,暗指她与低俗猎奇的表演脱不开干系。

在猪脸女恐慌之后,以猪脸女性为主题的展览在集市上变得很受欢迎。在集市上,一头被强行灌醉了的、剃光了毛的熊,被塞进裙子里绑在椅子上,以此来冒充猪脸女——这种恐怖的展示方式后来不再出现,并于1911年《动物保护法》出台后被正式禁止。

到了20世纪末,尽管剥削性的马戏团表演大多已经消失,但猪脸女的传闻仍旧吸引着人们。或许部分原因是,这些传闻说明我们想要成为的人(比如说,一个有教养、高度社会化的上流人士)与对我们更具动物性的本性之间的矛盾。猪脸女还涉及人们如何对待残疾人士和那些身体有明显差异的人。

“我们总是那些对拥有不同身体样貌的人感兴趣,”利文斯顿说,“希望我们能够更好、更尊重地看待这些身体差异,并真诚地希望了解他们作为人类的身份,而不仅仅是一些闹剧的要素。”

毕竟,“怪物远没有社会想象的那么有趣”,伊根说道。就像任何精彩的怪物故事一样,猪脸女的传说可能比这位神秘女人本人更能说明我们,以及我们对差异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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