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伎:被普遍误解的历史

Julia Shiota
August 05, 2024

京都宫川町艺伎区,一名年轻的艺伎正在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假发。

之前看到新闻,京都一名艺伎走在街头,被好几位游客像狗仔队一样追着拍照,场面十分尴尬。如果说初到日本的游客不了解当地历史和文化有情可原,那么这种追着拍照的行为实在是一种对他人的恶意冒犯了。更有甚者,有些游客还上前去摸艺伎身上的服装面料。

在中文语境中,艺妓(伎)总会让人联想到性工作者的身份——这可能是最大的误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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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Julia Shiota
译/天妇罗

对于许多人来说,“艺伎”(げいぎ,geigi)一词会让人联想到一幅引人注目的画面:脸上涂着亮白色的妆容,头上盘梳着一头乌黑光滑的头发,身着色彩鲜艳的传统和服。

自2021年以来,日本一直在努力应对海外游客数量的激增——2023年约有2500万人,2024年仅前四个月就达到1160万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前往该国第二大热门目的地京都(仅次于东京),希望一睹这些标志性艺人的风采。

这座城市被视为日本的文化之都和艺伎产业大本营,这里挤满了不了解(或故意无视)艺伎区祗园的礼仪和规则的游客。

2019年10月,由于一名艺伎的衣服被撕破,另一名艺伎的衣领被塞上烟头,日本出台了禁止拍照的禁令。

在祗园居民对他们所谓的“不守规矩的游客”提出投诉后,当地政府被迫采取行动,实施了一项旅游禁令,该禁令于今年早些时候生效。“京都不是主题公园,”当地议会表示。非法闯入私人领地者,罚款最高可达10000日元,约合64美元。

京都祗园甲部歌舞伎场的艺伎舞蹈。艺伎的舞蹈是从能剧和歌舞伎剧演变而来的。

艺伎和舞伎(maiko,正在接受见习培训的艺伎,通常只有十几岁)屡屡投诉游客,称她们经常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被拍照——尽管京都周围张贴了许多告示,清楚地说明了规则和违规罚款。

新政策是日本与过度旅游持续斗争中的最新举措,过度旅游导致基础设施不堪重负,当地社区被边缘化。但要理解新的禁令,不仅需要关注游客数量,还需要认识到几个世纪以来西方对艺伎的“性化”,以及对其历史文化背景的抹杀。

一名艺伎穿过京都的街道。这些标志性的艺人已成为日本丰富文化历史的象征,越来越多的海外游客希望见到她们——但并不总是以一种尊重他人的方式。

由于西方媒体数百年来对性爱的刻板印象,艺伎的形象往往与性工作紧密相连。这其中也有一定的历史道理——艺伎与风月场所有关,早在德川时代,性工作就更为普遍,艺伎也确实参与其中。

不过,许多当代充满情色色彩的观念,都源自像阿瑟·戈尔丁(Arthur Golding)这样的作家所讲述的极其耸人听闻的故事,他的小说《艺伎回忆录》(Memoirs of a Geisha)为几十年来西方人对艺伎的理解定下了基调。

但这种对艺伎的误解,剥夺了她们根植于文化和艺术的数百年历史。

19世纪80年代,一名手持三味线的艺伎。艺妓和舞伎通常用三味线演奏音乐。
19世纪80年代,艺伎通过弹琴和唱歌来招待客人。
19世纪末的一名艺伎。
艺伎在京都准备茶道。茶道的准备和呈茶仪式是艺伎所训练的众多表演艺术之一。

艺伎(芸者,geisha)一词强调娱乐性、艺术性和表演性。其中“艺(gei)”与艺术(芸術)、艺术家(芸術家)、表演艺术(芸能)等词中的含义相同。

“尤其是在国外,但并不限于国外,我们几乎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如今的艺伎形象,这一形象就显得相当不正常,”明尼苏达大学专门研究日本表演和性别研究的教授井坂茉树(Maki Isaka)说道,“艺伎的意思是‘者(sha)’所做的‘艺(gei ,习得的艺术技巧)’,这个词在过去就是这么用的,但含义更广泛,甚至包括武术练习者。”

这个术语本身甚至不一定具有性别意味。历史学家指出,最早的艺伎实际上是当时在江户(即现在的东京)工作的男性艺伎。“根据地区的不同,艺伎作为一个‘性别中立’的术语指的是男性艺伎,需要加上性别标识符才能表示女性艺伎,”井坂茉树说道。

艺伎(げいしゃ,geisha)这个词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它只是被传入英语的一个词而已;在其他城市,如京都,则使用“艺伎(げいこ,geiko,也写作“艺子”)”这个词。

1970年,京都一家茶馆里,一名艺伎正在端茶倒水。

甚至在艺伎的美学中,娱乐与表演之间的联系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歌舞伎(kabuki)中能找到引人注目的白色妆容,在能剧(Noh)中使用的浅白色面具中也能找到这种妆容。

井坂茉树说道:“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江户时代戏剧相关出版物中, 艺伎通常指的是歌舞伎演员,而当时歌舞伎演员的默认角色都是男性。”

此外,与传统的歌舞伎和能剧表演场所一样,艺伎场所也遵循通过等级制度传承知识和技能的体系,以指导舞伎和正在接受培训的艺伎完成她们的学业。

古町艺伎的舞蹈。
一名三味线演奏者与两名持扇舞伎的合影。

这些舞伎一般在15至20岁之间,她们在训练中学习茶道、舞蹈,以及音乐。成为艺伎的过程非常严苛,需要近10年的时间,包括试用期、学徒期和培训,然后年轻女性才能成为舞伎。成为舞伎后,还需要进一步培训才能成为艺伎。

近年来,由于疫情的影响,艺伎的数量有所下降。2021年,京都五个艺伎区的从业人数徘徊在161人左右,舞伎数量为68人。年轻女性仍然可以申请成为舞伎——甚至一些日裔美国女性也申请了,并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她们的经历——但与许多与传统文化相关的行业一样,人们对舞伎的兴趣正日渐式微。

82岁的赤坂育子(Ikuko Akasaka)是日本仍在工作的年长艺伎之一,她已经从事了64年的高难度传统表演艺术。图为她和教练在一起练习。

京都有五个艺伎区,艺伎在那里工作,形成了一个以传统文化为基础的生态圈,其中包括为顾客提供必需品的其他企业,例如茶社或宴会厅。

艺伎所戴假发被称为“鬘”(かつら,katsura,“鬘”在古汉语里本义指美丽发式,没有假发之义,日语把假名“かつら”写成汉字“鬘”)。

这些机构不仅需要食材来制作完整的菜单,为常客和游客提供服务,还需要工匠来协助维护传统风格的建筑,例如榻榻米制造者和熟练的木匠。同样,艺伎也需要工匠来为她们提供行业必需品,例如精致的和服和各种配饰。

但这些地区也有一些普通居民,他们的生活常常被大量游客所打扰,尤其是在过去这几年。

不幸的是,大多数来京都旅游的游客既不了解艺伎的历史,也不了解该地区的礼仪和规则。驻京都的作家、编辑兼长期旅游顾问弗洛伦蒂娜·利奥(Florentyna Leow)注意到,过去几年,日本各地的旅游业呈上升趋势,尤其是在京都。

她说:“与疫情之前相比,现在拿着自拍杆拍摄的人越来越多,从寺庙到小餐馆,各种地方都有人拍摄视频,四处闲逛和打电话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一切都意味着,本地人会在不知情或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被拍进照片或视频中。”

京都的游客禁令可能看起来很极端,但限制谁能接触艺伎及其活动空间的想法并不新鲜。茶室可能会限制顾客,甚至可以实施推荐制度——初次光顾的顾客可能无法入内,除非他们能通过常客或可信的第三方进行审查。

众所周知,艺伎和舞伎对她们的职业守口如瓶,即使是善意的学者也难以获取到她们的个人信息,除非他们能证明自己的意图友善。

但这项禁令引发了另一个关键问题——确定谁是居民或国内游客,谁是外国游客(非日本人)。许多非日本居民可能仅因外貌特征就被禁止从事合法业务。这样的禁令并不容易维持,反而表现出一种对一个很可能不会消失的现实问题的短视态度。

2007年,京都舞伎颈背呈现的传统妆容。艺伎和舞伎可通过妆容、发饰以及和服上的细节进行区分。
喜多川歌麿北国五色墨之艺妓。
两位艺伎正在招待一位男士。西川祐信(Nishikawa Sukeno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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