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被用各种手段招入俄军的,主要是来自中亚、南亚、拉丁美洲乃至非洲等全球南方的国民和难民。
特约撰稿人 龚珏
由于2022年秋季进行的“部分动员”动摇了俄罗斯的社会稳定,2023年起,克里姆林宫开始更多采用招募“志愿兵”、囚犯和外籍人士的手段来弥补乌克兰前线的人员缺口。
尽管对于俄罗斯招募外籍人员参战的规模并没有确切的统计,但外界仍可以从阵亡数字中窥见大致画面:据 BBC 俄语部与俄罗斯独立媒体 Mediazona 统计,截止2023年12月5日,至少可证实有254名为俄罗斯参战的外国公民在前线阵亡(实际阵亡数字很可能远高于此)。阵亡者除来自中亚各国和白罗斯等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外,亦有尼泊尔、伊拉克、赞比亚等国公民。
自从陷入乌克兰战争的泥潭后,俄当局多次简化了为俄参战外国人的入籍难度。2022年9月,俄国的入籍条件就从服役三年并在俄居住满五年简化为仅需服役一年或参战半年。2024年1月,普京又签署新法令,规定符合服役入籍条件者的直系亲属也可一并入籍。对许多贫困国家的无业青年而言,高工资和方便入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这也使得诱骗、贩运外籍人士为俄军作战的案例层出不穷。
由于中亚外劳移民在俄罗斯境内有数百万之多,他们也是俄军招募外籍公民的首要对象。在 BBC 与 Mediazona 的前述调查中,乌兹别克斯坦与塔吉克斯坦两国为俄军参战的阵亡人数(121人)几乎占到外国公民阵亡人数的一半。
早在2022年,瓦格纳雇佣军和俄国防部就已开始招募中亚人;当年9月,简化入籍法令颁布后,莫斯科立刻在移民登记中心开设了兵役站。中亚外劳移民在俄罗斯生活时,往往遭受系统性的歧视,不仅不受当局保护,还常被执法部门盘剥。加入俄罗斯国籍往往能改善工作和生活状况,外加参战者收入相对较高(薪资通常在每月2000美元左右),可以想象会有许多人愿为此铤而走险。
此外,招募的过程也伴随着威胁、欺骗和虚假承诺,俄著名人权律师甘努什金娜(Svetlana Gannushkina)将其称为“强迫招募和绑架”。即使在经济状况较好、国民无需前往俄罗斯打工谋生的哈萨克斯坦,也传出俄罗斯在其北部库斯塔奈(Qostanay)州招募俄族人口参战的消息。
尽管中亚各国都警告国民为他国参战需承担刑事责任,且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也先后给个别为俄作战的国民判刑,但似乎并没能截停这股暗流。而俄罗斯则愈发积极地想从已入籍者中榨取兵源:自2023年下半年起,俄当局开始频繁突袭移民的工作地和清真寺,搜捕入籍者并发出兵役传票。而在今年3月莫斯科音乐厅恐袭事件后,中亚移民在俄的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根据独立媒体“代理人社”的分析,俄罗斯近80%地区此后都发生过针对移民的类似突袭,在此过程中发出了至少三百多张兵役传票。
在中亚国家之外,被卷入这场战争人数最多的国家很可能是尼泊尔。尼泊尔廓尔喀人(Gurkha)素来有从事雇佣兵的传统。而由于普遍的贫困和高失业率,海外务工是尼泊尔年轻人的重要出路,而俄乌战争也成了其中一些人挣钱糊口的机遇。两军阵中据悉都有尼泊尔士兵的踪影,不过根据《纽约时报》的调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为俄罗斯而战。BBC 俄语部采访的一名在俄罗斯生活多年的尼泊尔人表示,简化入俄籍的消息传出后,自己一度每天接到四五十个来自家乡的电话,询问如何加入俄军。
但部分尼泊尔人加入俄军也是受欺诈使然,许多亲历者在证词中称,自己签合同时被告知从事的是医疗或辅助岗,直到被送上前线才知被骗。有幸存者告知天空新闻台,尼泊尔人在俄军中“是战争中的炮灰”,“被当狗一样对待”。
根据尼泊尔官方向天空台提供的数据,目前有246名尼泊尔公民正在为俄军作战,其中至少21人死亡。然而尼泊尔的议员、维权人士都认为,实际数字远高于此。CNN 援引尼泊尔反对派议员、前外交部长波迪亚尔(Bimala Rai Paudyal)的说法,称有将近1万5千名尼泊尔人在前线作战。俄媒 Mediazona 分析了俄罗斯官方发布的尼公民入境和获签证数字,认为该数据无法被证实,但去年进入俄罗斯的尼泊尔公民人数确有创纪录的异常增长,总数可达千计。
尼泊尔政府曾要求俄罗斯不要再招募其公民参战,并暂停发放国民赴俄、乌工作许可。然而,尼当局对俄罗斯的影响力实在太小,以至于在今年3月的一则轰动性视频片段中,四名被困于前线的尼泊尔男子转而向印度政府求救:“尼泊尔和印度关系良好。我们想请求印度帮助,因为它很强大。尼泊尔政府无法帮助我们。这里所有的尼泊尔人都想回家。”
但印度本身也是俄军人口贩运网络的受害国。加入俄军参战的印度公民确切数量同样不可知,印度官方给出了35人的数字,而媒体估计实际至少有数百人。印度受害人的故事受到当地和国际媒体广泛报导,也让我们对这一人口贩运网络的运作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印度受害者的数量虽不如尼泊尔多,但仍遍布全国南北各邦。他们往往出身贫寒,受不法中介以高薪、工作许可、俄罗斯护照乃至俄罗斯新娘等诱饵欺骗,决定举债支付一大笔手续和旅行费,随后前往俄罗斯寻求工作或学习机会。有的中介甚至声称为客户联络的是西欧国家或迪拜的工作,但旅行目的地却最终变更为俄罗斯或白罗斯。
到达俄罗斯后,受害者都会落入征兵系统。当地的接待人诱骗受害者签下他们看不懂的俄语服役合同,谎称这只是军队后勤或安保工作。在更为恶劣的案例中,中介故意将受害者中途抛下,送入执法部门的圈套。在移民监狱中,印度公民饱受饥饿、骚扰乃至酷刑折磨,并被威胁如果不签服役合同,就会被判10年刑。
许多受害者的证词都指向了一名叫费萨尔·汗(Faisal Khan)的网红博主,他在YouTube上开设了一个叫 Baba Vlogs 的频道,有30万粉丝。该频道旨在向印度观众介绍世界各地的务工机会,并在迪拜设有办公室。自去年9月起,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介绍俄罗斯的工作前景,而听信其介绍者最终往往会被诱骗签署服役合同,并被送往前线。
今年3月,印度中央调查局(CBI)宣布破获了一个遍布印度各地、诱骗印度人前往俄罗斯参军的“大型人口贩运网络”。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S. Jaishankar)亦多次表达“深切关注”,认为此事“不可接受”,并通过外交渠道与俄方讨论此问题。然而,根据一位侥幸逃回印度的受害者的讲述,当他只身逃入印度驻俄大使馆后,使馆竟让他返回军队,以免受罚。此外,《印度教徒报》本月还发现,印度南部喀拉拉邦各地仍在进行可疑的为俄罗斯招募人员的活动。
类似有人口贩运嫌疑的战斗人员输送网络也涉及其他诸多中低收入国家。
据半岛电视台报导,在国内经济崩溃和政治动荡的背景下,数百名斯里兰卡人投身俄乌战争,分别为双方而战,其中多数也是受俄提供的薪酬和公民身份吸引加入俄军。
在古巴,根据不同评估,有数百或数千人自愿或被诱骗加入俄军作战。古巴受害者证词中的一些细节与尼泊尔、印度受害者的被骗经历十分相似。去年9月,古巴当局发表声明,称正在“消灭并破坏”一个旨在招募“居住在俄罗斯的古巴公民”参与军事行动的“人口贩运网络”,并认为这是“敌人试图玷污古巴形象”。尽管有乌克兰外交官和古巴反对派人士怀疑古巴政府本身有可能涉及该阴谋。
去年年底,大批国际难民从俄罗斯涌入芬兰。据美国战争研究所(ISW)分析,这是俄罗斯在采用“一种已知的混合战争策略”刻意制造难民危机。随着芬兰完全关闭两国边境口岸,难民向俄罗斯国内回流。俄当局随即开始拘捕难民,并且用判10年刑还是签合同当兵的威胁套路诱骗被捕难民加入俄军。一名索马里难民表示,他和其他五个索马里人、五名阿拉伯国家公民和一个古巴人被迫签订合同。而索马里团结电台(Radio Kulmiye)则透露,至少有60名索马里公民被捕,正在被说服加入俄军。
此外,俄当局还在诱骗外籍工人投身军工制造业。去年7月,俄独立媒体“备忘录”发布调查,指俄国鞑靼斯坦当局在阿拉布加(Alabuga)经济开发区装配用于空袭乌克兰的伊朗“舍希德-136”无人机。在此过程中,地方当局强迫本地技校的未成年学生以极低的薪酬在军工厂长时间工作,实则将他们变为未成年奴工。随后,开发区领导又逼迫这些学生通过Tinder、Badoo 等约会 App 进行“杀猪盘”式诈骗,诱惑一批非洲国家学生前来技校“学习”,实则是从事保洁等低技术工作。4月2日,乌克兰对阿拉布加军工厂发动无人机袭击。据俄新社称,袭击共造成来自9个国家的14名公民受伤。
尽管一系列人口贩运风波的发酵损害了俄罗斯在全球南方国家中的形象,但俄当局并没有停止招募外籍人员参战的迹象。据英国国防部4月15日发布的军情简报,为弥补前线每天估计高达913人的伤亡,同时又避免采取不得民心的国内动员举措,俄罗斯仍在继续探索各种招募渠道,以保持人员高速流入其战争机器,哪怕这些被招募的外国人并非职业军人,而是被胁迫参战的普通外劳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