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走线人墨西哥海难惨案的背后,是当地盘根错节的人口贩运网络,其中还有华人的深度参与。
特约撰稿人 傅蓓梦、冯兆音 发自墨西哥城
墨西哥瓦哈卡州(Oaxaca)东部拥有秀美的海滩,但比起南部海滩较为逊色,又地处偏僻,鲜少有外国游客会踏足这里。不过,自去年以来,33岁的当地记者何塞·伊格纳西奥(Jose Ignacio)几乎每一天都能在路上遇见中国人。他们并非来海滩度假的游客,而是正在“走线”赴美路上的中国偷渡客。瓦哈卡东部是移民经墨西哥“润美”的必经之地。
3月29日是复活节之前的“圣周五”(Good Friday),绝大多数墨西哥人都会在这天和家人团聚、到教堂祈祷。何塞也在这一天休假与家人聚餐,不料却接到了突发新闻线报:当地渔民在海边发现了多具尸体。
何塞马上驱车赶到事发地,那是一处荒无人烟的海滩,横陈着八具遇难者的遗体。何塞立刻注意到,他们很可能是中国人。遇难者身上并没有救生衣,只着运动衣衫,趴在海浪不停拍打的浅滩上。有的人衣服被海浪翻到头上,衣不蔽体。他们和心怀的“美国梦”,都葬身在瓦哈卡汹涌翻腾的海浪中。
旁边有一名身着粉色Polo衫的中年男子,浑身湿透,神情悲痛,正在哭泣。何塞赶忙拿出手机,借助翻译软件与他沟通。
这名男子向何塞证实,他和遇难者都是中国偷渡客。在墨西哥籍船伕的带领下,一行人在墨西哥南部边境城市塔帕丘拉(Tapachula)上船,目的地是瓦哈卡州,他们本打算上岸后由陆路继续北上,入境美国。没想到的是,船只在瓦哈卡州东部维森特海滩(Playa Vicente)附近海域翻覆,除了他之外的乘客全都溺亡了。他借助了一个行李箱的浮力,才得以幸免于难。他告诉何塞,溺亡的乘客中,还包括他的妻子和儿子。
端传媒独家获悉,与何塞对话的幸存者名叫黄忠锦(Huang Zhongjin),50岁,福建人士。端传媒向瓦哈卡总检察长办公室确认,在海滩上发现的八名遇难者皆为中国公民,其中有七名女性与一名男性。只有黄忠锦生还,墨西哥籍船员则下落不明。检方称,黄忠锦目前身体状况良好,只有轻微外伤。他正接受墨西哥移民局的证人保护,配合调查,目前仍滞留在瓦哈卡州。
端传媒从墨西哥知名移民人权捍卫者、天主教神父亚历杭德罗·索拉林德(Alejandro Solalinde)处获悉,黄忠锦已与其建立联系,目前正在等待下一步的法律程序。索拉林德神父主要为从中南美洲前往美国的移民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检方称,八名中国受害者中,有三名女性的身份未能确认。其他五人的姓名分别是刘燕洁(Liu Yanjie,女。音译,下同)、肖菊伦(Xiao Julun,女)、程红欣(Cheng Hongxin,女)、黄秀英(Huang Xiuying,男)、穆丰荣 (Mu Fengrong,女)。截止发稿前,遇难者遗体还未被认领。
当地检方对端传媒表示,他们正在调查事故原因,初步判断为强风所致。当局正与中国驻墨西哥大使馆合作,确认遇难者身份。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4月1日的例行记者会上表示,中方对上述船只倾覆事件高度关注,与墨方保持密切沟通,进一步核实遇难人员信息,为幸存中国公民提供协助。
“死亡飞艇”
走线群里大家都说,塔帕丘拉陆路有很多警方检查站拦截偷渡客,所以明知水路有风险,他依然铤而走险。
这是公众所知的首宗中国走线人在墨西哥的海难事故。仅两个月前,一艘载有约20名中美洲移民的船只在事故附近海域倾覆,但无人员死亡。
当地知情人士告诉端传媒,该片海域属于强风带,近年发生了多起强风导致的船只倾覆事件。而搭载移民的小船通常不够重,在起风时出海极不安全。
“这条船,我们(中国走线人)称它为‘死亡飞艇’。”
44岁的河南人Sam在去年2月走过这段水路。如今回想起来,他依然心有余悸:“这辈子没有经历过这么危险的事情,九死一生。”
当时,他和约20名中国走线人从塔帕丘拉上船,他们天一黑就出发,目的地是瓦哈卡州东部的阿里亚加镇(Arriaga)。20人挤在一艘简陋的木制快艇上,拥挤不堪,连抻腿的空间都没有。船开出一小时后竟出现故障,不得不折返,更换发动机后再次出发。
驶离海岸后,风浪愈发强劲,快艇随着海浪上下颠簸,似乎随时都会散架。Sam坐在船中间,他认为那是船上最安全的地方。船身颠簸时,船中央的振动幅度最小,但尽管如此,他也感觉体内翻山倒海。“船飞起来再落下去的时候,我五脏六腑都往下坠,那力度大得就像打夯(打地基)一样,”Sam回忆说。
船尾的人承受的颠簸力度更大。“那个人一直在叫,说身体快散架了,我帮他顶了两个小时,也顶不住了。”在剩下的航程里,Sam只能默默祈祷能安全到岸。
“我不想再有这个经历,那真是太痛苦了,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呆。”
在登船前,Sam就已经在中国走线人聚集的电报群里听说,曾经有多名中国人在这条水路上丧生,其中一起事故就发生在他上船前一个月。端传媒无法独立核实这一信息。
走线群里大家都说,塔帕丘拉陆路有很多警方检查站拦截偷渡客,所以明知水路有风险,他依然铤而走险。“我接受这个风险。不可能睡一觉就到美国的,”Sam说。
因为听说这段水路曾经出过人命,Sam和同行人对蛇头说,没有救生衣绝不上船。不过出海后他才发现,除了溺水之外,还有另一个致命风险。深夜,海面温度直降,寒风刺骨。“我当时在船上就想,我会游泳,但是如果发生海难,我会死掉,因为太冷了,会失温而死。”
谈到八名中国人在墨西哥海上遇难的新闻,Sam痛心地说:“你看人死了,连个声响都没有。”他想知道这些人的姓名、籍贯、事故原因、他们为何上船。他想起了他在船上最无助的时刻,如果自己当时葬身海底,恐怕外界也无从知晓他的故事。
“要是死的是美国人的话,那肯定不一样。死的是中国人呢,那死得像草一样。”
瓦哈卡:天堂与地狱
对于国际游客来说,瓦哈卡州并不陌生,当地以独特的原住民文化、多姿多彩的手工艺传统和水清沙幼的海滩闻名,还有中国游客把州首府瓦哈卡城称作“墨西哥的大理”。不过,在离旅游热点五、六小时车程的瓦哈卡东部,却是另一番光景。
海难事发的维森特海滩距离最近的机场有五个小时车程。离这里最近的小镇、圣法兰西斯科德玛镇(San Francisco del Mar)在15 公里开外,不通公路。该镇人口约12000人,其中四分之一为渔民,经济落后萧条。有当地居民对端传媒说,周边地区有组织犯罪十分猖獗。
瓦哈卡州东部是从墨西哥南部边境往北的必经之路。瓦哈卡州政府资料显示,每天有 800 至 1200 名来自至少十个国家的移民通过墨西哥南部边境进入该州,其中一些人步行,还有人乘坐卡车,大部分则是通过海路。
当Sam的快艇在晨光熹微时平安靠岸,他感觉瓦哈卡东部的乡村宛如天堂。“风景非常漂亮,海天一色,海上有很多大鸟盘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他想起了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相似的场景,此刻他与片中的少年一样,方才在汪洋大海中死里逃生。他后来顺利抵达美国,如今在纽约经营一家翻译公司。
对于中国走线人数的暴增,当地社区中不乏讨论。“这是新事物,看到中国人,人们很惊讶,“ 一名当地居民对端传媒说:“我们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根据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的统计,在2023年,有超过37000名中国人从墨西哥非法穿越边境到美国。尽管人数不及墨西哥、危地马拉(又译为瓜地马拉)、委内瑞拉等国,中国人是近年增长最迅速的移民群体。
“请不要走水路”
中国走线客在墨西哥遭遇海难的消息传出后,生活在美国加州、34岁的广东人萧崇浩在推特上发表了一连串的推文,揭露了他所知道的塔帕丘拉人口贩运网络。他写道:“如果走线客能看到这个文章,请不要走水路。”
在2023年初,萧崇浩和当时怀孕六个月的妻子也曾走线经过塔帕丘拉。他们按着抖音上的走线的资讯,从厄瓜多尔坐飞机到萨尔多瓦,一路北上,抵达危地马拉与墨西哥边境。
在危地马拉边境小镇德空乌曼(Ciudad Tecun Uman),他们雇用当地蛇头帮助坐船偷渡。两国南部接壤处以苏恰特河(Rio Suchiate)为边境线,据萧崇浩回忆,此处河面不宽,河水较浅,渡河风险并不高。
“这是很常规的偷渡路线,因为两国边境的警力松懈。巡逻的警察一走,当地蛇头都会成规模地运送偷渡的人,”萧崇浩对端传媒说。在当地蛇头的帮助下,他们乘皮筏渡河,再坐车不到一小时,抵达墨西哥恰帕斯州的主要边境城市塔帕丘拉。
在当地方言纳瓦特尔语中,塔帕丘拉(Tapachula)意为“在水域之间”。这里地势低洼,有多条河流纵横交错,洪水频发。
早在20世纪初,就已有华人移民到塔帕丘拉。早期的华人移民主要在当地的咖啡种植园工作,随后从农业转至从商,其中有不少人以开餐厅在墨西哥站稳脚跟。谷歌地图显示,仅在塔帕丘拉市中心的数个街区,就有八、九家中餐馆,它们主要提供粤菜以及炒面、炒饭、炒杂碎等中式快餐。
萧崇浩说,到达塔帕丘拉的移民大多都会被蛇头送到市中心广场附近住宿,不少中国走线人会与中餐馆老板换汇,用微信转账人民币,换来墨西哥比索在当地消费,顺便打听走线的信息。
他和妻子来到塔帕丘拉后,因为想念家乡菜云吞面,也光顾了一家中餐馆。老板主动与他们搭讪,用同胞的身份博取信任,很快确认了他们是前往美国的走线客,便尝试说服他们雇用水路蛇头,坐快艇到海上,绕开塔帕丘拉周边的陆路检查站。老板对他说:“你现在出不去了,(陆路)管控特别严格,到处都封死了。”
萧崇浩打开手机上的谷歌地图一看,发现从塔帕丘拉往西北方向走,的确只有一条陆路。他听说一路上有多个墨西哥警方和移民局的检查点,如果偷渡者要一一绕过,要花费不少时间和金钱,还可能会被折返或逮捕。
“这个地方,像铁桶一样的。”萧崇浩形容,塔帕丘拉犹如“国中之国”,出入管理严密。
墨西哥是“新的雨林”
以往走线赴美的移民都一致认为,雨林中的达连隘口是路途中最艰难的一站,但如今许多人说,墨西哥变成了最大的难关。
近年来,墨西哥越发成为美国打击非法移民的实际执行者。迫于来自美国的压力,墨西哥当局在境内新增检查站,严查偷渡客。
美国总统大选在即,非法移民问题是美国现任总统拜登与共和党对手、前任总统特朗普激烈争持的焦点议题。近期民调显示,三分之二的美国人对拜登政府的美墨边境管控不满,创下历史新高。在民意压力之下,民主党对边境偷渡的立场显著右转,某些政纲甚至与共和党不谋而合,例如提议对每日跨越边境进入美国的移民人数设限。
以打击非法移民为标志性政纲的特朗普自然不甘示弱,他猛烈批评拜登之余,还形容涌入美国的非法移民正在“毒害美国的血液”。今年三月,在采访中被问到大量中国走线客进入美国的现象时,特朗普更称:“他们可能正在(美国)境内组织军队……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健康年轻的男性。”
近期,从墨西哥非法进入美国的移民数量创下历史新高,而且其中包括大量墨西哥人,这让墨西哥成为美国移民议题中重要的利益相关方。
人道援助组织“国际救援委员会”观察到,墨西哥政府近年打击移民的政策转变,当局在发现偷渡者后,并不把他们遣返出国,而是将他们往南送。换言之,偷渡者在墨西哥南北折返,不停轮回,像桌游里的棋子一样,一旦落入机关,就要后退几步。
这正是Sam在墨西哥的经历。他曾两次被移民局逮捕,拘留多日后被押送上车,往南面送。被释放后,他又继续北上赴美。
在抵达墨西哥之前,Sam在哥伦比亚遭遇持枪抢劫,也徒步走过哥伦比亚和巴拿马边境的雨林“达连隘口”(Darien Gap),但他说,沿水路离开特帕丘拉才是他40天走线历程中最危险的一段路。
“这个比那个抢劫危险多了。抢劫要点钱,这个是要命的。”
“人权观察”的研究员阿里·索耶(Ari Sawyer)此前接受采访时表示,以往走线赴美的移民都一致认为,雨林中的达连隘口是路途中最艰难的一站,但如今许多人说,墨西哥变成了最大的难关。
“墨西哥是新的‘雨林’。”索耶说。
中餐馆老板的“报价”
在中国走线人墨西哥海难惨案的背后,是当地盘根错节的人口贩运网络,其中还有华人的深度参与。
中餐馆的老板告诉萧崇浩,如果不花个4、5000美金,他们根本就走不出严防死守的塔帕丘拉,如果不走水路,就只能在这里“挂壁”。
“挂壁”是中国走线人之间常用的黑话,”意思就是你整个人就‘挂’在这里了,就像晾衣服一样,出不去了。你没有活路,但也死不掉,”萧崇浩说。马不停蹄的中国走线人为了避免挂壁,往往愿意多花点钱打点。对于走水路的风险,中餐馆老板只轻描淡写地说:“别人都走了,也没事啊。”
由于妻子怀着身孕,萧崇浩为避免不必要的风险,没有急着离开塔帕丘拉,在此停留了一周,到处打听出路。他会说基本的西班牙语,接触到为偷渡客在墨西哥申请难民身份的当地律师,对方警告他,走水路的风险极高。
为了躲避巡逻的海警,载着偷渡客的船要在夜间行动,而且必须远离海岸。跟边境上平缓狭窄的苏恰特河(Rio Suchiate)不同,如果遇上恶劣天气,海上将风高浪急。快艇上的安全措施欠缺,通常不会给乘客预备救生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船只一旦翻覆,乘客在茫茫大海中往往九死一生。
当地律师还告诉萧崇浩,水路蛇头业务由当地黑帮控制,从水路从塔帕丘拉北上到瓦哈卡州等地,收费为每人100到180美金。
西班牙语媒体、美国环球电视网(Univision)关于中国偷渡客海难的报道印证了这一说法。在采访中,一名与蛇头合作的船员称,偷渡客通常从塔帕丘拉北面的帕雷顿(Paredón)坐船到圣法兰西斯科德玛镇(San Francisco del Mar)。如果走陆路,这段路只需开车两个小时。水路偷渡费用每人120美金起。
这名船员称,在多国的偷渡者当中,中国人愿意付的价格最高。被船员称作“老板”的走私头目抽成30%,老板听说海岸边发现中国人的尸体后就人间蒸发了,只通过电话给船员下达指令。这名船员更指控,国民警卫队和市政当局收受走私集团的贿赂。“他们都参与其中,他们都参与其中,不是吗?”这名船员在采访中说。国民警卫队是墨西哥在南部边境地区专职应对非法移民的部队。
萧崇浩回想起,中餐馆老板的水路偷渡报价是每人300到500美金,可见其中抽成的水分。
在中国走线人墨西哥海难惨案的背后,是当地盘根错节的人口贩运网络,其中还有华人的深度参与。萧崇浩猜测,遇难的中国人或许是急于离开塔帕丘拉,接受了中餐馆老板们的推销。他说,这些中餐馆老板是移民墨西哥多年的华人,多为广东、福建籍。
“表面上他是餐馆老板,其实他本身就是蛇头,只是有一个合法生意来做掩护,就等你自投罗网。”
曾在塔帕丘拉搭乘快艇的Sam也说,当地中餐馆老板们做着蛇头的生意。他在走线群组里看到前人的经验,循迹找到中餐馆老板为他安排快艇。“就像旅游线路一样,都有人告诉你去哪里,有谁招待。”
他认为,走线人在行前应该要做好功课,评估自己能承受的风险。“我不会去怪责这些中餐馆的老板们,” Sam说,“我不认为他们在做坏事。天灾人祸没办法,罪不在他们身上。他是在救人啊,救一个人到自由的土地上,我认为他是在渡人啊。”
得知水路险恶后,萧崇浩与妻子决定尝试坐小巴车北上。在塔帕丘拉北面200多公里处,他们经过一处军方检查站被拦下、送回塔帕丘拉。第二次坐车北上时,萧崇浩改变策略,一路上与车上的民众交谈,打听周边的信息。“有一个中国面孔的人会讲西班牙语,他们都很乐意介绍的,还会告诉我哪里有检查站。”每每遇到检查站,他们就提前下车,坐摩托车绕土路,或者跟着拉美裔移民,徒步穿过芒果林来躲避警察,这才安全离开塔帕丘拉周边。
墨西哥苦旅
“走海路的话,就是没有退路了。走陆路的话,出事了还能退,”目前居住在美国加州的武汉人杨鑫对端传媒说。他在2021年走线到美国,也差点在海上遇险。他和其他15名中国人在加勒比海的巴哈马集资40000美金买了一艘帆船,打算开船到美国佛罗里达州,但由于开船人经验不足,帆船开出不久便搁浅了,求助当地海警才顺利脱险。
杨鑫认为,经过这次墨西哥海难,中国走线客多会规避这段水路,但这不会影响这个群体偷渡赴美的热情。
“该走的还是会走,那走雨林的还有死人的、抢劫的,还不是照样有人走?”
在巴哈马遇险后,杨鑫也没有放弃“美国梦”,他转至中美洲走“雨林线”,穿越多国来到墨西哥,第一站便是塔帕丘拉。
当年,他并不知道有水路离开塔帕丘拉的选项。他及四名中国走线人以每人4000美金的价格买通当地蛇头,以俗称“大包”的方式,包私家车一路北上。在五天内,他们马不停蹄,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都在赶路。这一路上,他们多次遇到警察查车盘问、索贿。在经过墨西哥城往北处时,一行人的钱财更是被警察搜刮一空。
“我们的钱都藏在很隐蔽的地方,鞋垫子底下、皮带扣子里面。但无论藏到哪里的钱,都被警察翻出来,他们很有经验的。”杨鑫五人一共损失了约4000美金,身无分文,只剩下中国的银行卡,所幸最终顺利抵达美国。
在走线客赴美途径的多国当中,墨西哥的路程是最漫长的,从南端塔帕丘拉,到北面的美墨边境,全长超过4000公里。根据国际移民组织(IOM)的统计,墨西哥与美国边境是全球移民陆上路径中最死亡人数最高的。在2022年,共有686名移民在美墨边境区域死亡或失踪。
离开塔帕丘拉后,萧崇浩在墨西哥走线的旅程也并非一路坦途。在接近美墨边境处,他和妻子被乔装为移民局职员的黑帮绑架,付过赎金后依然被囚禁多日。直到妻子出现剧烈宫缩,黑帮不得已将他们送到医院。护士叫来救护车,将他们送到美墨边境的另一家医院,还再三告诫说:“你们离开这个地方,永远都不要回来。”
回想墨西哥之旅,萧崇浩对黑白两道的索贿、勒索与华人同胞的算计心有余悸。“什么阿猫阿狗都问你要钱。它(墨西哥)就是很腐败的地方,有的人很善良,但有的人很坏,很两极分化的地方。”
在美墨边境的医院里,萧崇浩遇到一个素味平生的墨西哥人,对方一直问他需不需要食物,甚至邀请他和妻子到自己家来住。更令萧崇浩不解的是,这个人还一直用西班牙语称呼他为“同胞”(paisano)。一番交谈后,他才明白此人原来是中墨混血,父亲早年从广东移居墨西哥,他们一家姓Chong。Chong收留了萧崇浩与妻子五日,还亲自开车将他们送往走线旅途上墨西哥的最后一站、美墨边境墙脚下的的莫西卡里(Mexicali)。两家人如今仍保有联系。
“这种就是同胞之情。他对落难的人施以援手,比以族裔说事,更加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