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革命”两年后,战斗从少数民族聚居的山区和边境地区,扩散到了缅族为主的河谷与平原区域。」
特约撰稿人阿齐 格布 杨企云 端传媒设计师郭瑾烨 发自清迈 香港 台北
缅甸东北正经历20年来最激烈的战斗:“三兄弟联盟”10月底发起“1027”行动。两个月内,他们接连击溃缅军数个野战旅。
和全国其他抵抗武装类似,“三兄弟联盟”只有机枪、火箭筒和小口径火砲,甚至没有防空能力,却在过去两个月内,让帐面上拥有超过30万陆军、400多部坦克战车、1000多台装甲车和百余架战斗机的缅甸军政府节节败退。少部分军事单位甚至成建制投降。
如今这场缅甸内战始于2021年4月。当时缅军总司令敏昂莱(Min Aung Hlaing)发动政变推翻昂山素季(台译:翁山苏姬)和全国民主联盟(NLD)民选政府,屠杀抗议民众。两个月后,一群出逃的全民盟议员宣布成立了“民族团结政府”(NUG),并建立起自己的武装部队“人民防卫军”(People’s Defence Force, PDF)。
初时,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一平行政府和抵抗军会对军政府构成威胁。
毕竟,缅军的战斗力和装备在东南亚可排前列。人民防卫军大量吸纳的也是缺乏战斗经验的城市青年。尽管早在1980和1990年代,反对军政府的缅族知识青年就多次前往边境山区,和少数民族武装合作。但他们从未在军事上获得成功。
然而,2023年底的战局,让“军政府倒台”变得不再是不可想像之事。研究罗兴亚人问题的英国拉夫堡大学教授 Ronan Lee 甚至在11月过于乐观地预言:随着“战略态势逆转,全国范围内失地与经济衰退”,缅甸军政府或已“陷入死亡螺旋”。
华语报导主要聚焦于缅东北果敢地区。但若没有其他地区的抵抗战斗持续削弱军政府战斗力和统治基础,“1027”行动也很难带来如今的效果。
在本文中,我们将详细解读缅甸内战的分区战况,尤其是缅甸中部、北部和几个重要民族区域的战事:这场发生在缅甸全境的“人民游击战争”带来了什么改变?抵抗方的军事和政治战略是怎样的?各地的战事如何开始威胁军政府的根基?
过去两年,缅甸战事发生了哪些变化?
缅甸内战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游击战为主。在军政府控制较严密的区域,抵抗军借助山地和农村,从事小规模袭击、扰乱、暗杀;在军政府控制变差的区域,抵抗军在农村和山林建立营地,依靠民众支持,袭击交通、基础设施和军政府据点;在抵抗军占上风的区域,军政府收缩到城镇和交通线,某些区域抵抗军直接夺取城镇并组建自治政府。
于是,要描绘这场没有十分清晰的“前线”和“后方”的内战,就有些困难。尤其是无法清楚地标明各家力量的“实控范围”。根据公开信息对不同地区冲突程度的评估,我们选取冲突中占居上风的一方,来标识当地被控制的情况。
我们以缅甸官方划分的330个镇(township)级行政区为基础,依次整理了2023年内以缅甸文和英文为主的媒体公开报导,并根据报导的战斗情况将其分类,得出如下的2023年全缅甸镇区战斗形势地图(右划可对比各邦位置):
2023年内,随着多家地方武装打破停火协议、跟民族团结政府协作、向缅军开战,缅甸全境除了仰光、内比都、曼德勒三大城市外,对军政府较为安全的只剩下南部到中部的平原地带、掸邦南部的民族武装控制地带,和全国最北部的山地。其他地区都成为战场。
战斗从少数民族聚居的“上缅甸”山区和边境地区,扩散到了缅族为主的“下缅甸”河谷与平原区域。其中,实皆省(Sagaing Region)、马圭省(Magway Region)、曼德勒省(Mandalay Region)和勃固省(Bago Region)的战斗尤为激烈。
而在西北部、东北部、东南部,至2023年下半年已出现成片的抵抗军控制区。部分区域还组建了地方民族或民族团结政府的平行文官系统,提供包括税收、教育、司法在内的公共服务。这其中以克耶/克伦尼邦(Karenni State)和若开邦(Arakan State)最为典型。
2021年政变是缅甸中央-地方关系的一道分水岭。
对比2023年末和政变前的2019年,最大的区别在于,此前军政府政治改革和还权民选政府期间,各地战斗总体上趋于缓和,正式或非正式的停火——包括2015年签署的《全国停火协议》形成了约束力和共识。而政变后,战火重燃,愈烧愈烈。
上图的左侧是2019年时缅甸各地的冲突情况:缅军和地方武装的主要冲突发生在北部的克钦邦、东北部的掸邦和西北部的若开邦。缅族聚居的下缅甸非常和平稳定;克伦尼邦、钦邦和孟邦也没有冲突。
右侧是2023年底,武装冲突已经席卷了掸邦南部之外的所有少数民族区域。而就算是缅族为主的下缅甸,游击队活动也遍地开花。
昂山素季的民盟政府曾被指在少数民族问题上处理不佳,尤其被指控带有大缅族主义。而不知是被迫还是有意,新成立的民族团结政府(NUG)在民盟的基础上纳入了更多非缅族政治人物——包括但不限于克钦族代总统杜瓦拉希拉(Duwa Lashi La)和克伦族政府总理曼温凯丹(Mahn Win Khaing Than)等。
根据其国防部官员接受媒体访问的说法,不迟于2021年年中,民族团结政府就和抵抗军政府的少数民族武装成立了中央指挥和协调委员会(C3C),以整体协调指挥民族武装和各地人民防卫军,这一指挥系统将不同的军事单元整合在“单一指挥链条”(single chain of command)下。此言或暗示了,多年来处于“混战”状态的各民地武装,如今处于统一协调指挥下。
记者无法验证这一声称是否完全属实。但11月的战事中,已可见不同地方武装互相协调行动,彼此支援。如11月时,克伦尼军队派出了上百人参加缅北“三兄弟联盟”的“1027”攻势,还同步在克伦尼邦发动了“1107”攻势以策应之。若开军和克伦军也差不多时间于西北、东南发起进攻。看上去,缅甸的抵抗组织似乎呈现出一致对抗军政府的态势。
乡村路线、经济战和交通战:缅甸抵抗军的战略同样反映出各方协调态势的,是抵抗武装提出的战略构想。
在2022年的一份分析报告中,美国国防大学教授 Zachary M. Abuza 曾指出,相较军政府,民族团结政府和抵抗军在长线作战中不占优势。军政府的弱点在于交通、经济、脆弱的基础设施和糟糕的官僚水平/施政能力。他认为缅甸抵抗武装和民族团结政府已在有针对性地挑选这些弱项下手。
综合各地战报,抵抗武装在缅甸各地都采取了尽可能打击缅甸军政府经济能力的战斗措施。
如在军政府控制较强的仰光、勃固等地,抵抗组织攻击输电线路、通信信号塔,迫使军政府大量消耗公帑维修设备,也中断工厂、企业等正常运作。连月来,仰光、曼德勒等城市已经无法保证每日的基本电力供应。
在边境,抵抗武装集中攻击和占领口岸,或切断通往口岸的公路,以阻止军政府从边境贸易中获益。到12月,缅甸和中国的边贸几乎因为“1027”行动而暂停,面向印度、孟加拉的边境口岸也多处被夺取。最新的动态是,通过克伦邦妙瓦底(Myawaddy)连结泰国湄索的跨国公路也遭到了克伦武装的攻击。
在缅甸国内,物流运输是抵抗军的攻击重点。尤其是西部和北部作为内战的主要战场,围绕铁路、公路和内河运输,战斗和争夺非常激烈。此外,外商投资的大型工厂、项目也是被袭击的重点。其中包括了中国、泰国、越南等国家的投资产业,主要集中在仰光、曼德勒、实皆等省区。
同样在西部和北部的主要战场,抵抗力量还开始建设平行政权和农村“根据地”。马圭(Magway)省出现了由抵抗力量组建的农村学校,和军政府的下乡清查“捉迷藏”。而在实皆省,高林镇(Kawlin)已经完全由民族团结政府控制,开始恢复日常管理。
面对抵抗军依托农村的游击打法,军政府采取的应对措施是“四禁”,即阻止乡村地区向游击队输送资金、食物、情报和新兵。这意味着军政府要在交通要道广泛设卡,不断派部队下乡作战、清剿。军队下乡时往往派出多部军车和大量士兵,意在降低被伏击风险。对于游击队活动频繁的乡村,他们常采取焚烧房屋、驱逐居民乃至大规模杀戮震摄的镇压方式。
军政府的其他策略还包括了组建“骠绍梯”(Pyusawhti)准军事民团,赋予他们在农村执法和杀人的权力;缅军的主力部队往往驻守据点,并频繁召唤空军空袭。
有报导指出,缅甸军政府已开始面临兵员不足。“1027”行动开始后,军方只能以100人左右的小规模部队“添油”式驰援东北前线。意识到军政府没有足够资源同时应对多路进攻,抵抗力量在同一时间多条战线发起攻势,迫使军政府顾此失彼。
北部平原:缅族核心区成为游击战主战场
在缅甸各个分区中,最值得关注的区域是中部到北部的马圭-实皆-曼德勒三省。这里是缅族人口为主的区域中游击战最猛烈、抵抗军战果最大的地方。
这一地区的抵抗武装以人民防卫军为主,“缅甸人民解放军”(MPLA)等中小规模的抵抗武装也在此区域有活动。这一区域的许多抵抗力量也得到了相邻区域的克钦独立军(KIA)和若开军(AA)等民族武装的帮助。
战略上,这里的路网发达,连接缅甸东南西北。其中,从首都内比都出发向北到曼德勒,再连接北方重镇密支那的铁路干线已经被抵抗武装攻击而中断多时。缅军曾多次派兵保护维修人员试图恢复铁路,都被击退。
抵抗军还沿公路发动攻击,或袭击检查站,或伏击军政府车队及补给。几个重要的,爆发了激烈战事的公路节点分别位于伊洛瓦底江沿岸的提皆镇(Tigyaing)一带、钦邦边缘南北走向的甘高镇-卡列瓦镇山谷地带,以及军政府西北司令部蒙育瓦(Monywa)周围。
南北之间的重要内河航运命脉——钦敦江(Chindwin River)和伊洛瓦底江,则是抵抗武装伏击船队的战场。蒙育瓦西侧直到茂叻镇(Mawlaik)再继续向北的江面常有战斗。军政府曾屡次试图烧毁沿河的村落驱赶游击队。
游击队在此区域还发动袭击,施压外国投资项目放弃缅甸市场。首当其冲是中国在当地设立的工厂和矿业项目,包括了曼德勒省敏建(Myingyan)镇区的钢铁厂、瑞保镇(Shwebo)附近的镍矿,以及蒙育瓦外围的铜矿。
实皆省的抵抗武装以已经取得了北部包括高林镇在内的部分地区的完全控制权,另有数个城镇基本由抵抗武装占领超过70%到90%的地区,如茂叻镇、提皆镇等。
接近缅甸西北军区总部蒙育瓦(Monywa)周围的战斗尤为激烈,军政府仍然保持了一定的战斗力,短期内抵抗力量很难拿下蒙育瓦和周边城镇。
距离曼德勒市不远的马德亚镇(Madaya)则是曼德勒地区的交战中心。
马圭地区以木各具镇(Pakokku)和甘高镇(Gangaw)等地的抵抗力量控制力最强。这些地区已经在农村建立了抵抗武装的教育和公共服务系统。
北部平原的变化为何重要?马圭地区抵抗组织的“人民革命同盟”的主席奈孟(Nay Mon)告诉记者,这一地区是缅族传统聚居区。军政府曾认为这里的群众会更支持他们。但相反,这里现在是抵抗运动最活跃的区域之一。这反映了缅甸民心的巨变:“人们不再想要军政府了。”
他还指出,这几个省份曾经也是军政府重要的人力资源来源和军事工业集中地。现时区域内抵抗武装的主要目标是夺取更多城镇,在过程中获得更多武器,并努力“解放伊洛瓦底江西岸的区域。”
钦邦:最早抵抗政变,他们如何在印缅边境站稳脚跟?
2021年政变后,位于西北山区的钦邦是最早武装抵抗军政府的区域之一。“军政府的残忍镇压,尤其是杀死上街抗议的年轻人,震撼了钦族年轻人”,一位不愿具名的钦邦活动家告诉记者:“钦族人常打猎,也有较多的土枪。所以他们决定拿起武器保卫自己。”
钦族抵抗力量的优势之一是山高谷深,军政府很难控制城市以外的农村山区。另一个特点是,钦族和邻近的印度米佐拉姆邦的米佐(Mizo)人语言、文化相通,也常常跨境流动。边境成为钦族抵抗力量得以活动的重要依托。钦民族军(CNA)的大本营“维多利亚营地”(Camp Victoria)就紧贴在和印度的边境设置,使得军政府飞机很难在不侵犯印度领空的前提下发起空袭。
此外,在北美等地的钦族海外社群也为缅甸钦族的斗争提供了支持。“钦族抵抗更多是自己在做,和民族团结政府的合作并不紧密。”
不过,属于钦族最主要抵抗力量之一的钦民族阵线(CNF)和其军事部门钦民族军(CNA)亦有加入民族团结政府。
在钦邦,截至2023年秋冬,已有包括丹郎(Htantlang)、法兰(Falam)等区域基本由抵抗组织实现了控制。而首府哈卡等地,军政府也基本只能控制居民已大部分逃走的城镇。“1027”行动之后,抵抗组织新占领了梯顶镇(Tiddim)西侧的多个军政府据点和缅印边境的里卡瓦达尔(Rikhawdar)口岸,还在口岸升起了“钦兰”(Chinland,钦族对抗缅甸中央赋予的“钦邦”地位的自我称呼)自决旗帜。
另一位不愿具名的钦族活动家指出,到这几周为止,钦兰都还没有自己的政府,农村地带的行政由较为分散的几只钦族抵抗武装各自打理。他指出,钦族的抵抗武装已经组建了议会,正在讨论修订宪法/基本法事宜,但部分武装还没有同意参加会议讨论此事。
他还指不同钦族抵抗武装没有列入统一的指挥链,尽管彼此之间在战斗中会互相协调协助。
连月战斗已经使得钦邦大量城镇居民外逃印度。数据指截止11月已经有至少4万名缅甸钦族难民留在米佐拉姆。
若开邦:缅甸“最强大”的民族武装如何参战?
若开邦(Arakan State)地处缅甸西部沿海地区,与孟加拉国接壤,也是罗兴亚人问题的原发地。南北走向的若开山脉将若开邦与东部的马圭、勃固等缅族地区隔开。这里的主要民族是若开人。1947年至今,若开邦内部冲突不断,若开人、中央政府、罗兴亚人三方互相攻击,佛教和伊斯兰教宗教极端主义盛行,双方针对平民的袭击时有发生。
若开军(Arakan Army)是“三兄弟联盟”的中坚力量,在2009年才在缅甸最北部克钦邦的克钦独立军(KIA)帮助下成立,在克伦邦、克伦尼邦、掸邦都有基地。昂山素季曾将若开军定为恐怖组织。2020年11月,若开军与政府停火。2021年政变后其暂不公开对抗军政府,而是在若开邦建立实际控制区、平行政府和行政体系,在疫情、风灾期间积极组织民间救济。2022年年末开始,停火破裂,若开军开始和军政府交恶。
若开在地理上相对独立,有印度援建的缅甸第二大港实兑港(Sittwe Port),另一港口市镇皎漂(Kyaukpyu)则有中国的深水港工程,也是连接到东北部的中缅油气管道的起点。
2023年11月,配合“1027”行动,若开军加强了对区域内缅军的攻势。11月16日,若开军一度控制了和实兑隔海相望的包多镇(Pauktaw),但军政府随后派出海军轰击城区,迫使若开军撤退。该镇目前仍在激烈争夺中。
除了在缅北参与攻势之外,若开军在过去两个月中也在若开邦拔除了大量缅军据点。尤其是通过战斗基本控制了位于和孟加拉国、印度、钦邦边境地带的山区,截断了缅甸和孟加拉之间的边境贸易。
军政府的应对策略则是在陆军层面完全采取守势,固守沿海区域。由于若开邦与外界的主要道路从南部的缅军控制区进出。因而突破封锁补给,就需要打通到钦邦的山区小道,其交通能力有限。缺乏反海军手段则使得若开军无法有效控制海岸线附近的重要城市,其进展还是集中在若开邦北部和钦邦南部。
在缅军长期封锁下,若开邦已经出现了新的难民潮,尤其是许多罗兴亚人成为“船民”,甚至远渡东南亚。
克伦尼邦:抵抗武装正在建立政府
克伦尼邦(Karenni State)又名克耶邦(Kayah State),是缅甸面积最小的邦,位于缅甸东部掸邦以南、克伦邦以北部的山区,与泰国夜丰颂府(Mae Hong Son)接壤。由于居住着共同的跨境民族,克伦尼邦与泰国保持着长期的文化经济往来。
2021年军方政变前,克伦尼邦主要有六支民族武装组织,均已与军方签署停火协议。政变后,克伦尼邦除出现了克伦尼民族保卫军(KNDF)、人民防卫军(PDF)等近30支抵抗武装外,此前停火的克伦尼民族进步党(KNPP)及克伦尼民族人民解放阵线(KNPLF)也正式对军方宣战。
截至2021年末,克伦尼民族进步党指导的克伦尼民族保卫军整合了大部分部队。端传媒采访到克伦尼人道主义援助倡议(KHAI)执行官勒仁(化名),其表示克伦尼邦的抵抗武装也已整合在了指挥链(Chain of Command)中,战斗是有系统、有战略的,而非初时的小规模袭扰。“我们正致力于整合克伦尼邦内的所有反军方武装,组建一支克伦尼联邦军(Karenni State Army)。”
2023年,抵抗武装已经清除了克伦尼邦绝大多数乡村的军政府据点。勒仁对记者表示,除了首府垒固(Loikaw)和少数城镇外,仅在克伦尼邦的东部和南部边境有数个军政府的营级作战单位存在,并都被切断了补给。东南部边境的梅塞镇(Mese)已在11月完全落入克伦尼武装的掌握。
“1107”行动开始后,克伦尼抵抗武装的重点一直是围攻首府垒固,目前已经攻入市中心,并宣称占领了包括垒固大学、警察局在内的大量建筑。
垒固北约30公里的掸邦南部的贝贡镇(Pekon)也是战斗争夺的重点。此处位于交通要道,可以阻止军政府的援军和补给抵达克伦尼邦。
克伦尼抵抗力量在2023年6月组建了自己的临时政府——临时执行委员会(IEC)。其任务一是坚持与军政府作战;二是为克伦尼邦社群提供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三是和民族团结政府沟通,为推翻军政府之后的政权建设做准备——建立过渡宪法和过渡政府。
勒仁告诉端传媒,目前克伦尼邦临时执行委员会已经成立了包括健康、教育、妇女儿童在内的六个部门,14位2020大选中产生的民选议员在制定法律和政策,目前已完成了一部初步的宪法章程。他还表示目前的最大困难是没有常规收入及缺乏人力资源,至今为止的主要资金来源于海外克伦尼群体的募捐。
不过,虽然克伦尼邦的地面已经几乎由抵抗力量控制,但军政府仍然在空中通行无阻,空袭随时出现。因此大部分的机构都设在乡村,并设有防空掩体。面对缅军空袭,抵抗力量常常损失后勤物资、医院兵站和人员。邦内的城镇据信都破坏严重,也只有非常少量的居民留下。
勃固地区:最靠近仰光的游击战争
勃固省(Bago Region)是2021年政变之后距离仰光最近的战斗频发的地区。
勃固省西边是伊洛瓦底江流域平原,由平均高度数百米的勃固山脉隔开,东部则是狭窄的锡当河(Sittaung River)河谷,河谷再向东面,地形上升到过千米高,是向北连接掸邦,向南通达克伦邦腹地的多那山脉(Dawna Mountains)和高原地带。地区主要民族为缅族,东部山区则属于克伦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地。
政变后,仰光等地学生和市民组成城市游击队抗争。军政府加强镇压后,他们中一部分外撤进入勃固省,成为人民防卫军。此外,东部由克伦抵抗武装培训和支持的人民防卫军也向西渗透进河谷和勃固山脉。
2023年10月,人民防卫军的小股部队在勃固山脉以西多次伏击、杀死缅军官员和议员。1月到6月间,人民防卫军和城市内的游击队网络情报配合,在勃固山脉东侧的主要道路上拦截并杀死过缅军情报官员和镇区指挥官。勃固山脉两侧同时出现抵抗军活动,意味著此处已经成为人民防卫军在仰光附近的重要基地。
由仰光通向东、南、北三向的交通要道均经过勃固。省内东侧的锡当河河谷地带并行著两条连接仰光和内比都的高等级公路和一条铁路干线。省内西侧的公路干线连结仰光和马圭省。勃固山脉控制在抵抗力量手中,可以横跨两侧打击缅甸物流动脉。一些报导指区域内一些公路因袭扰已无法在夜间通行。
除此之外,勃固地区还拥有众多连接仰光的供电设施,也是常被攻击的对象。
6月时,人民防卫军曾激烈进攻皎德加镇(Kyauktaga),包括炸毁一座桥梁和宣称一次性消灭超过30名军政府士兵,并迫使军方出动飞机空袭。“1027”行动开始后,人民防卫军和克伦武装发动了更多正面进攻。12月5日,克伦武装和人民防卫军宣布占领了皎基镇(Kyaukkyi)附近的孟乡(Mone),这是抵抗力量第一次在如此靠近仰光的地方占领乡镇。
缅甸东北:“1027”行动的动能和不确定
尽管中国外交部称斡旋协调了缅北各方达成临时停火协议。但停火本身是否有效仍待观察。12月16日,德昂军宣布占领了靠近腊戍的南散镇。这是“三兄弟联盟”拿下的又一个区内市镇。
“三兄弟联盟”包括德昂民族解放军(TNLA),缅甸(果敢)民族民主同盟军(MNDAA)和若开军(AA)。德昂军的主攻方向是从北向南切断曼德勒往腊戍和东北地区的交通要道,同盟军则攻击果敢首府老街(Laukkai),并切断往中国的口岸贸易。目前,这一目标已经接近完成:果敢老街已经被围困多日,周边高地几乎都已经被同盟军攻克;边境口岸则只剩下木姐(Muse)尚在围攻,还未完全拿下。通过木姐的贸易量占缅甸对中国贸易的70%。
“1027”行动证明,部分抵抗武装的战术能力已经足以和军政府正面对抗。除却无法应对空袭之外,缅军的砲火、战术素养和机动能力都不再构成优势。
但相比其他地区的战事,缅甸东北战局受到的地缘政治影响较大。中国的态度仍可能带来各种变数。此外,战局发展过快,也导致“三兄弟”同盟已经遇到了缺乏人手和精力管理占领区域的问题。
胜利之外,未来仍有困难
除了上述的战场之外,在缅甸南方的克伦邦、孟邦和德林依达省等地,抵抗力量控制的区域也在扩大,战事也在激化。
在缅甸南部这块狭长的沿海地带上,最具有经济价值的目标,分别是沿海一路到达泰缅边境的贸易路线,以及德林依达省通往泰国的油气管道。
这两者都是军事争夺的焦点。德林依达镇(Tanintharyi)的人民防卫军一直试图从山区向海岸城镇发起进攻。土瓦镇(Dawei)附近的抵抗组织则多次袭击公路和军政府基地。
不过,尽管2023年至今,缅甸内战中的抵抗力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动能,也让军政府越来越接近崩溃垮台。但这场“人民游击战”是否会胜利,仍然取决于缅甸内外的各方面条件。
其中,中国、印度、泰国等邻近国家的立场最为重要。三国掌握着多个参与抵抗的缅甸少数民族的跨国流动渠道和补给线路,也有办法对抵抗力量施加影响。值得关注的包括:中国试图斡旋缅北停火会否令“三兄弟联盟”退出战斗?印度中央政府对米佐拉姆邦的态度会否削弱当地对钦邦的支持?这些都是影响内战走向的不确定因素。
此外,当前各民族武装能实现相互协作的前提是军政府局面逐渐被动。在预期军政府会走向衰亡的判断下,抵抗武装都有意愿尽快取得战果,作为未来谈判和协商中的政治筹码。但战争中组建起来的大批民间武装在接近胜利的过程中,是否能维持合作和和平关系,尤其是自决和自治的政治诉求之间是否会出现张力,也是未知数。
而战火蔓延全国,造成的后果也格外惨烈:联合国的最新报告引用不完全统计数据指出,自2023年10月底以来,缅甸全境已有超过300名平民死于战争,超过57万人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