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传媒 / 特约撰稿人 白莉莉 发自新加坡
每隔2分钟,哔哩哔哩(bilibili,下称“B站”)UP主(指视频、音频的上传者,源自日本网路用语,UP是upload的简称)吕一鹏就会点开后台,看看账号数据有没有更新、有没有涨粉。即使是在接受采访时,他每说几句话,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眼。
这种状态已持续近100天。今年2月,公司以“盈利状况不佳”为由辞退了他,虽然获得“N+1”赔付(N指每工作一年支付一个月工资的离职补偿),但吕一鹏坦言,“工作2年,拿到手3万(人民币,下同)赔偿,这点钱还不够交几个月房租。”
考虑到严酷的就业市场,他决定把重心转移到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一个做了两年多、主打国际足球资讯的B站账号。过去上班时,平面设计师出身的他利用闲暇时间做视频,主打剪辑风,偶尔让AI配个音,两周左右更新一篇;被公司辞退后,他决定换个节奏,“两天更新一篇,这样既能吸粉,也会获得平台补贴的更多激励金。”
但4月到来的B站“停更潮”,给吕一鹏泼了一盆冷水——事情的起因,是B站上几位拥有百万粉丝的UP主和一些中腰部UP主接连宣布停止更新。随后,“B站停更潮”登上微博热搜,外界猜测,此举或与B站主动削减UP主分成收益有关。
作为中国年轻世代高度聚集的文化社区和视频网站,B站月均活跃用户达3.26亿(2022年数据)。内容分成一直是B站营业成本里的“大头”,它于2018年初推出“创作激励计划”,符合条件的UP主可根据稿件流量及质量获取一定补贴。据了解,2022年,B站总营业成本达180亿元,其中给UP主的分成达91亿元,占比过半,同比增长18%。
UP主分成有所提升,但UP主数量也在快速增长,稀释了每一个UP主能够获得的分成。2022年,B站拥有370万月均活跃UP主,比2021年增长45.2%。UP主增加的同时,内容投稿量月均达到1470万条视频,创历史新高。
不过,据B站财报显示,其2022年亏损74.97亿元,比2021年多亏了7亿元,净利润率仍然为负。在主旋律为“降本增效”的2022年,B站对创作者激励制度进行大幅调整,UP主通过视频的播放、点赞等获得的创作收益大幅缩减,甚至达到了减半的程度。据B站2023年Q1财报,在第一季度给UP主的分成成本为20亿元,比2022年同期同比减少了8%。
像吕一鹏这样粉丝数在1万左右的自媒体人,在流量和数据的挣扎中“艰难爬坡”:他们接不到太多广告,只能依靠平台的内容创作激励金,但平台缩减的预算,又无法有效支撑和兑现他们全职创作所投入的精力和时间,“忙活一个月,点开后台一看,激励金才一千多,连低保(最低生活保障)都比不了。”
而自媒体人的困境,不可避免地受到经济低迷、就业困难这一大背景的影响。在广告主勒紧钱包、平台收紧创作预算补贴的现实下,留给他们的生存空间还剩下多少?
“辛苦半天,还不如进厂拧螺丝赚得多”
2月被辞退后,吕一鹏在3月一共发布了15个视频。虽然他有2.3万粉丝,但这15个视频里,有9个点击量没超过1万,只有1个点击量超5万。整个3月,平台给他的创作激励金是756元,“这还是税前的数。”
七八年前甚至更早,通过多UP(upload)视频而获得平台的内容补贴,似乎是自媒体人发家致富的一条捷径。一位早年间混迹各大视频平台、如今已实现财务自由的博主告诉端传媒,曾经他凭借“手里8万多粉丝”,每月稳定输出8篇以上原创视频,平台会给予1.5万元的内容补贴奖励,“努力一点,两天更新一篇,再同步到5-6个视频网站,你甚至能比那些名企里的高管都赚得多。”
他做了个比喻:社媒平台就好比商场,需要人气和流量,自媒体博主就好比被吸引入场的商户。那时候商场大,入驻的商户少,商场一心想把生意和影响力做大,于是赔本补贴已经入驻的商家来赚吆喝。等到入驻商户多了,大环境也不如从前了,商场开始缩减规模,与此同时,商场内部的商家急剧内卷,给到商户的补贴金越来越少——大商户除了补贴金之外,还有一些“老熟客”,也就是甲方广告主的帮衬,但由于需要请人手,也就是自媒体团队维持日常运营,所以也开始面临入不敷出的情况;小商户可能只有1-2人打理,但日益微薄的补贴金,让曾经“为爱发电”的情怀和梦想,越来越显得一文不值了。
事实上,早在本次“停更潮”之前,不少UP主已向外界透露,在B站创作,走的其实是一条“低性价比”之路。
按照B站75万粉丝的UP主“老蒋巨靠谱”的说法,一个合格的UP主年收入可以达到粉丝数除2,也就是说,一个10万粉丝的UP主,年收入大概在5万元上下。以不接广告的B站户外圈UP主“徐云流浪中国”为例,他曾自爆在B站发了240条视频,总播放量1.8亿,最后的收益为17万元。而一位拥有百万粉丝UP主在看到自己一个月收入2000元后,曾调侃称:“辛苦半天,还不如进厂拧螺丝赚得多。”
同样发现“平台余粮完全不够”的,还有知识博主“独来独往”。去年6月起,独来独往每月更新10篇以上8-12分钟长度的视频,自己出镜主讲欧洲文化思潮,谈“垮掉的一代”生活的时代背景,聊法国新浪潮电影的领军人物,碰上俄乌战争吃紧时,他还“蹭热点”做了好几期“俄罗斯文坛巨擘”系列专题。
独来独往是最早入局视频江湖的那批创作者。2013年起,他在网络上出镜讲解海外国家文化、艺术相关的独立内容,坚持做了十年的中长视频(普遍意义上时长在1-15分钟的视频)。如今,他在B站有11万粉丝,抖音4万,小红书3.3万,微信视频号1万,号称“全网20万活粉”,但这完全没有让他觉得自己能“松口气”。
“过去,一个流量和口碑都不错的10分钟左右的视频,甚至可以拿到平台给的好几千块的激励金,但从某个时刻起,平台也不给你主动推了,流量也就没多少了,激励金自然也就断崖下滑。”过去5年,独来独往一直在全职做知识类视频博主,他注册了六大视频平台的账号,五年累积总收益30万,即年薪6万,“甚至都不需要交个税”(月入5000元为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
2018年,独来独往从体制内辞职,“工资太低,公务员也难混,当时手头上一共有个十来万粉丝,也入股了朋友的水果店,觉得靠自媒体和自己的小本生意,也能过得滋润。”同样是公务员的妻子支持他创业,“反正我们没孩子,近几年也不打算要小孩,老婆工作非常稳定,让我免去后顾之忧,有充足的时间做自媒体。”
如果重来一次,独来独往说,自己未必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决定,因为做全职UP主后,他才发现这是一个“无解的困境”。
传播情绪化、资讯民粹化
独来独往遭遇的困境,道出了所有中长视频创作者过去几年的一大痛点,这个痛点和一个时间节点有关——伴随智能手机的功能迭代和移动流量成本降低,2017年中国短视频市场规模达到57.3亿元,同比增长183.9%。2017年也被业界和媒体称为短视频爆发元年。
以身份认同、情感共享为底层逻辑,内容生产门槛低、传播速度快为媒介特征的短视频,在某种程度上抢占了互联网世界中“最大的流量池”。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10.67亿,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达10.12亿,用户使用率高达94.8%。而根据《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3)》,2022年泛网络视听产业的市场规模为7274.4亿元,较2021年增长4.4%。其中,短视频领域市场规模为2928.3亿,占比为40.3%,是产业增量的主要来源;其次是网络直播领域,市场规模为1249.6亿,占比为17.2%。
除了在数据和流量方面“全面掌控”中文互联网世界,短视频背后的信息碎片化,是现代人耐心碎片化的一个缩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刘勇表示,“篇幅过长的文章、视频,大家很难有耐心再看下去,这也影响视频或文章的算法推送和流量转化,久而久之是恶性循环。”
奉“前五秒必埋爆点”为圭臬的短视频,消解了过往知识分子、文化精英以启蒙大众为第一要务的互联网传播规则,一个娱乐大众的信息碎片化时代已经到来。
而在独来独往看来,相比起短视频的浅薄化,传播的情绪化、资讯的民粹化,对自己账号的影响似乎更为致命。
“法国思想家有什么新学说没人关心,今日乳法(侮辱法国)的调侃段子流量炸裂;美国『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背后的阶层逻辑无人问津,中美对抗、保家卫国的短视频,点赞、推荐和平台推送屡上首页。说白了,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不是吗?”独来独往说。
独来独往谈到的短视频民粹化,学者储殷两年前也在公开场合中提到过。他认为,在以短视频为代表的自媒体时代,用户下沈到了三四线甚至十八线的县城,于是,网络传播的本质不再是讲故事,也不再是对话(也没有人在乎对话),而是表达自身的情绪,尤其是放大和炒作意识形态对立的各种民族情绪。
广告主缩减预算后
按照独来独往的说法,短视频对中长视频的“流量碾压”,是一种“劣币驱逐良币”。他不愿意为了流量而改变过往视频的风格、调性和长度,“结果就是,完播率低得可怜,过30%似乎是奢望,完播率低了,算法就不给你推荐了。”
好几名腰部博主(按粉丝量划分,头部博主粉丝10万以上;腰部博主粉丝4-10万;尾部博主粉丝1-4万;素人粉丝1万以下)告诉端传媒,“完播率”是系统算法决定推送视频的关键标准,“甚至是唯一标准。对那些全职做自媒体的博主来说,提升完播率的一个显而易见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缩短视频的长度。时长降下来了,看完这个视频的人也就更多,算法给你推荐得也就更猛,流量、点赞和收藏这些硬指标也就不愁了,你赖以生存的平台激励金每月才会有保证。”某抖音腰部博主说。
这形成了一个让中长视频创作者绝望的逻辑闭环:质量佳、逻辑顺、干货足的视频往往需要一定的时长,但移动社交时代用户窥私猎奇的好奇心,消耗了对深度内容的耐心,也造成了竖屏前浮躁的人心。
独来独往不愿为了流量改变,按照他的说法,他受到了严厉“惩罚”:过去五年全职做视频博主的总收益为30万元,只接到了5个“广子”(广告),广告受益一共才3万多元。
B站负责商务的工作人员老K告诉端传媒,像独来独往这样粉丝在10万以上的“头部博主”,广告变现能力应该“完全能养活一个全职博主”。
今年刚满四十的老K是80后,有多年供职视频平台的经验。他说,自己算是见证过视频行业春天的一员,“大约是十多年前,针砭时弊的时政号甚至可以含沙射影点名上层领导,花样百出的娱乐号也都是娱乐圈的纪委书记,那是百花齐放的时代,虽然不能说这些自媒体人赚得盆满钵满,但至少日子比现在好过得多。”
刚进入这个行当时,老K每天都在对接各领域UP主,“那时候全职自媒体人细心耕耘几年,甚至可以独立买房买车。现在的UP主,就算你有十多万粉丝,一年到头下来,也就是赚个伙食费。”老K用“内容创业者的寒冬”来形容眼下,他表示,UP主们一方面要面临平台日益严苛的审查制度,一方面还要千方百计赚激励金、求广告单。
这或许也暗合今年初B站UP主集体停更的大背景。以视频立身的全职UP主,时刻都在面临一个困境:当你达到了一定的粉丝量,比如10万,在内容制作和平台运营方面,你就很难再单枪匹马地一个人运营下去,你需要的是帮你实现剪辑细节的帮手,是打理平台日常运营的团队,是和甲方、广告主斡旋谈判的商务对接人。
但这显然是一次豪赌:有了助手甚至团队,工作效率毫无疑问会直线提升,但人力成本也是摆在眼前的实际问题,而近些年广告主不断缩减的投放预算,让“粉丝暴增-招兵买马-广告受挫-严控成本-精简人员-解散团队”这样的路径,成为全职头部UP主的“死循环”。
独来独往在两年前招了2个视频剪辑师,但疲软的商业合作,让自己不得不在去年辞退了两人,“一人工资每月6000元,我算了一下,这两年靠广告和平台激励,我这个号完全入不敷出,我还自掏腰包倒贴了3万块发两个员工的工资。”
他说,这些年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不做短视频=完播率上不去=算法推荐权重率低=流量塌方=广告主的投放人员无法向老板交待=此单之后,不再续单……“流量就是全职博主的生命线,广子(告)决定你到底有多少吃饭钱。如果既没有流量,又没有广子,你的未来就是一片黑。”
广告主不断缩减投放预算,这点在B站尤为明显。一方面,三年“动态清零”防疫政策,让广告主这两年的主要目标是“活下去”,所以,曾经“只求把钱花出去”的曝光推广(只求曝光,不讲究效果)预算大幅跳水,而重数据、重售卖的效果推广(通过广告投放而对产品出售有帮助)更为甲方所看重。
“我接触过无数在B站投广告的甲方,他们的口头禅,已经从过去的『投到点子上』,变成了如今的『钱也不多,看着投吧』。”老K说。
不过与广告主自身的预算收紧相比,对那些意图在B站赚钱的UP主来说,更为致命的一点是:B站目前并不友好的商业生态氛围。根据移动互联网产品竞争分析机构“易观千帆”的数据,2023年2月,抖音月活用户数为7.55亿,快手5.1亿,而B站财报显示,去年Q4月活用户数为3.26亿。从平台体量来看,B站比不上主打短视频的抖音和快手,所以一般广告主在权衡投放平台时也会考虑:相同的预算,在B站的最后数据,和抖音最后的数据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人家做投放的也会想,同样10万块预算,抖音能做出百万播放量,B站出来的效果(点击量)只有几十万,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投你这个平台了。”老K说。根据他的经验,B站用户对内容的挑剔+低龄化,也让这个平台的商业氛围并不浓。“你关注的UP主好不容易恰到了饭(接了广告),结果点开视频一看,弹幕上全是『你怎么没底线到接这种广告?』如果你是甲方,你还愿意在这里投广告吗?”
老K认为,B站虽然主打“年轻人的线上社交场”这个平台标签,但在日益内卷的商业世界里,“新世代”其实已经不再是一个褒义词。QuestMobile的数据显示,截止去年年底,B站近82%的用户是Z世代,大多数是聚集在一二线城市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你能指望一群学生的购买力吗?”
“机关算尽,也算不过平台算法”
和独来独往不愿为流量而更改视频时长相比,吕一鹏的做法显得更加“投机”。今年2月被辞退回家后,他花了3个通宵,研究不同平台高流量的视频都有哪些“诀窍”,其中涉及“爆款”标题、“高燃”关键词、“反转”剧情设置等等关键因素,而所有的重中之重自然是视频的时长。
在研究了50个20万+点击量的足球领域视频之后,吕一鹏开始把自己的视频长度限制在1分钟之内,起初的效果称得上“奇佳”——剪一个球星做鬼脸的片段,35秒,点击量20万,吸粉2000人;发一个球场冲突的鬼畜剪辑,27秒,点击量超50万,一夜之间收获了3000人关注。
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那些因为搞笑、鬼畜视频而被吸引过来的粉丝,很可能就在一夜之间从你的粉丝列表里“跑掉”,关于这一点,独来独往也提到过多次,“短视频就像街头耍猴,围观的人很多,但新鲜劲过去之后,之前围观你的人也都会走掉。”
对于吕一鹏这样粉丝数量只在1万左右的新博主来说,粉丝量和流量一样重要,因为只有达到一定量的粉丝量,才会有广告主来找你,才会有下一步的商务合作可能。吕一鹏把短期内快速实现增粉作为账号的第一目标,“早日涨到万粉(1万粉丝),我就早日能接到广子。”
粉丝量徘徊不定的同时,吕一鹏忽然发现,自己悟出的“高流量密码”似乎也在慢慢失效。3月他发了15个视频,一共实现有效涨粉2000人(涨粉5500人,掉粉3500人),视频的平均时长在31秒左右,平均点击量1万。4月他想如法炮制,但平均点击量直线下滑到了3000,一共吸粉75人。
既没有大量收割粉丝,也没有守住基本流量,志在做全职UP主的吕一鹏从4月起就慌了神。为了更迎合平台算法,他做过屡次尝试:改标题,删去平实讲述,使用激情反问,“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你有什么资格不去了解?!”;调整关键词,尽量“剐蹭”热议新闻的词条和概念;时长更是一减再减,“我一直在想,一条30秒的视频,是不是还是太长了?”后来他索性把长度控制在15秒以内,但视频依然只有几百播放量。
据长年在视频行业工作的老K介绍,全职UP主最容易掉进平台编制的“流量陷阱”。全职UP主的最大刚需就是:他们需要以量取胜,通过增加发布视频的数量,来拿到平台给予的创作激励。但如果一个视频没有流量,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激励金。以B站为例,1万的点击量,发给UP主的激励金才30块。“你一个100万的爆款视频,可能才只有3000元的奖励,这是十足的韭菜价。”
老K回忆,自己所在的部门开例会时,一个最重要、最核心的议题,就是制作出最能为平台所用的算法机制,“我们会列一个预算表,尤其会制作一个给那些发布频率相当高的UP主的预算,因为现在经济环境不好,发布频率达到一定量的UP主,我们是默认为全职UP主的,这类人对在平台投稿一有热情,二有需求,你不能一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也不能任由他们靠以量取胜的方式获得激励金,这时,一个合理且可行的算法就变得不可或缺了。”
关于这到底是一个源自什么模型、基于何种具体目的的算法,老K没有明确说明,但毫无疑问,无数像吕一鹏这样的全职UP主,在这种算法构建的“流量战场”上进退失据。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当你造出一个20万点击量的爆款之后,想继续“乘胜追击”的你连续再发布2-3个视频,会被平台隐性“限流”。用老K的说法,“流量江湖遵循的也是能量守恒定律:你在一个平台里逐渐成长起来,平台在你刚入驻时,已经给予了你一定的流量和曝光度扶持,等你拿到了一定量的数据和粉丝基础,平台自然也就让渡了对你的某部分托管义务,转而把流量红利分摊给其他刚刚入局的新人UP主。”
老K说,任何UP主此前被分到的流量蛋糕,都有可能因为精准算法的调整、商业模式的更新,以及更多新人的入局,而被平台轻易“把蛋糕分走”。
“被平台压榨?我也没辙,我又找不到工作”
“我就像平台养的韭菜,但只能全力以赴等待被收割。”吕一鹏说。
新世代“自媒体韭菜”的自我独白,从“批量生产视频以求激励金”的“韭菜行为”,到为迎合算法而调整视频内容、策略和时长的“韭菜心态”,再到费半天劲拿到1万流量才30块的“韭菜价”,独来独往和吕一鹏都表示,全职自媒体人的最大困境,就是被平台“牵着鼻子走”。一方面,没有正职工作的他们,习惯把日常创作的平台当成自己职业生涯的“救命稻草”,但另一方面,平台却用不断更新的算法模型、不断演进的审查机制、不断缩减的创作预算,让全职自媒体人在一个看似自由的线上职场,遭遇了一次另类的“职场危机”。
“被平台压榨?我也没辙,还是得做几篇视频,十几块钱的激励也是钱,蚊子腿也是肉!不然呢?我又找不到工作。”95后吕一鹏告诉端传媒,这种全力以赴的状态,源于目前不太乐观的就业市场。全职做自媒体的同时,他也在到处找工作,最近两个月一共投了25个职位,只有两个HR有回复,其中一个说“抱歉,你不匹配该职位”,另一个通知他去面试,吕一鹏追问具体的时间地点,就不再有回音了。
吕一鹏是中国目前“嗷嗷待哺”失业者中的一员。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近日公布的数据,2023年4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1%,16-24岁的青年调查失业率则为20.4%。
找工作频频受挫,让吕一鹏的生活压力陡然上升。28岁的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年龄在一众招聘者中并不占优势,“比我更年轻,比我更耐苦,比我更能经受得住内卷的00后满街跑”。说完这句话,吕一鹏又点开后台看了一眼最新视频的流量,以及他最看重的“到底又涨了多少粉丝”。他目前的粉丝数维持在10480个,“这些视频平台的粉丝数都是四舍五入,还差20个『壮士』,我就到1.1万粉了。”
老K认为,目前还看不到内容行业有复苏的迹象,“如果你是做全职自媒体,那要准备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勒紧裤腰带过寒冬。”
独来独往则表示,自己也准备“顺势而为”,尽量做一些时长短、“爆点”多的热点视频,向流量和数据低头。“只有真正做过全职自媒体的人才懂这种滋味,你必须时刻留意数据、流量、涨粉数和评论区。你在平台上赚的每一分钱,都和这些数字有关。我自己做社会文化现象的,鲍德里亚把消费看作一种符号形式,但细想一下,哪个全职UP主又不是这个消费流量时代下,被算法、数据和推算机制决定的那个符号呢?”
应受访者要求,吕一鹏、独来独往、老K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