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y PTT
奧地利作家茨威格(Stefan Zweig)在回憶錄《昨日世界》中有非常精彩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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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就到了奧地利!每個車站上都張貼著宣布戰爭總動員的告示。列車上擠滿了剛剛入伍的新兵,旗幟飄揚,音樂聲震耳欲聾。在維也納,我發現全城的人都頭腦發昏,對戰爭的最初驚恐突然變成了滿腔熱情。其實,誰也不要戰爭,各國人民不要,政府不要;這次戰爭原來是外交家們用來虛張聲勢和作為訛詐手段的,但卻違背他們自己的意圖,從笨拙的手中弄假成真。維也納大街上走著各種隊伍,突然之間,到處是旗幟、彩帶、音樂。
年輕的新兵喜氣洋洋地在行軍,臉上非常得意,因為人們在向他們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歡呼,而他們平時是沒有人尊敬和慶賀的。
說實在話,我今天不得不承認,在群眾最初爆發出來的情緒中確有一些崇高的、吸引人的地方,甚至有使人難以擺脫的誘人之處。儘管我非常憎惡戰爭,但我今天仍然不願在我一生的回憶中省略掉那次戰爭的最初幾天。成千上萬的人儘管在戰前的和平時期相處得比較好,但是從來沒有像戰爭剛開始時的那種感情:覺得他們屬於一個整體。一座兩百萬人口的城市,一個幾乎有五千萬人口的國家,在那個時刻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歷史,覺得他們共同經歷著一個一去不復返的時刻,而且覺得每個人都得到招喚,要把渺小的我融化到那火熱的群眾中去,以便在其中克服各種私心。地位、語言、階級、宗教信仰的一切差別都被那短暫的團結一致的狂熱感情所淹沒。
不相識的人在大街上互相攀談;多年來互相回避的人在握手;人們到處看到精神煥發的面容,每個人都經歷著一個提高自我的過程;他不再是一個早先孤立的人,而是群眾的一分子,他是人民,是人民中的一員;人民中平時不受尊敬的人得到了重視。一個郵局的小職員平時就是從早到晚分揀信件,從星期一分揀到星期六,從不間斷。還有抄寫員、鞋匠,他們突然之間在自己的生活中有了另一種富有浪漫色彩的機遇:他將來有可能成為英雄。而且婦女們已經在向每一個穿軍裝的人表示慶賀;那些留下來的人已事先懷著崇敬的心情用這個富有浪漫色彩的名稱—英雄和他們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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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一九一四年,廣大群眾享受了幾乎半個世紀的和平,他們對於戰爭又能知道些什麽呢他們不知道戰爭是怎麽回事。他們事先幾乎從來沒有想到過戰爭。在他們看來,戰爭是奇遇,恰恰是因為離得遙遠,從而賦予戰爭一種英雄色彩和浪漫色彩。他們還是始終從教科書和美術館繪畫的角度看待戰爭:穿著鋥亮戎裝的騎兵在進行眼花繚亂的交戰;致命的一槍總是擊穿心臟中央;壯烈的犧牲,而全軍在嘹亮聲中勝利前進—所以,在一九一四年八月,新兵們笑著向母親們高聲喊道:聖誕節我們就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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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通人的想像中,一九一四年的戰爭被描繪成這樣:一次浪漫色彩的短途旅行,一場熱烈的、豪邁的冒險。甚至有一些年輕人真的擔心自己可能會失去一生中這件美妙和令人興奮的事。因此他們急急忙忙地跑去報名參軍,在開往葬身之地的列車上歡呼、唱歌。整個帝國的脈管里都激蕩著鮮紅的血液,頭腦發熱,希望急切。但是一九三九年的這一代人知道戰爭是怎麽回事。他們不再自己騙自己。他們知道戰爭將延續許多年,一生中的這段時間是無法彌補的。他們知道,向敵人衝鋒的時候不會戴著橡樹葉和彩色綢帶,而是在戰壕和營地一待就是幾個星期,全身長滿虱子,渴得要死。他們知道,還沒有見到敵人,就被遠處射來的槍炮擊得粉碎和打成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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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宏觀歷史來說,1815-1914是歐陸極為稀有的”百年和平”時期,
幾乎沒有什麼大規模衝突,最大的普法戰爭也僅僅打了九個月。
承平日久,距離產生美感,最後就產生了茨威格在維也納看到的戰爭狂熱狀態。
也推薦大家去看《昨日世界》,裡面見證了一戰前夕到二戰爆發的各個歷史事件,
儘管茨威格有點嘮叨,但他的文筆極好,是非常流暢好看的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