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y zhihu 黎贝卡卡
1667年的一个夜晚，法国巴黎。
一位美艳的贵妇人在夜色的掩盖下来到了塞纳河右岸位于博勒加尔街的一幢老旧豪宅，她雍容华贵的气质与这诡秘的豪宅显得格格不入。
她叫弗朗索瓦丝-阿泰纳伊斯·德·罗什舒阿尔（Françoise-Athénaïs de Rochechouart），来自法国历史最悠久的老牌贵族罗什舒阿尔家族，她的父亲在前国王路易十三的宫廷里身担要职，母亲是陪伴安妮王后的近身女侍。自打她嫁给了蒙特斯潘侯爵后，人们便开始称她为「蒙特斯潘夫人」（Madame de Montespan）。
六年前蒙特斯潘夫人未出嫁时，曾进入新国王路易十四的宫廷当过女侍。自恃美貌聪慧的她一心想得到国王的青睐。
在法国宫廷里，路易十四是绝对的中心，所有贵族的命运皆掌握在他的手中。出入宫廷的少女和贵妇人，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荣耀，都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攻陷国王。有人断言：「这世界中的每个女人，生来都想成为国王的情妇！」
蒙特斯潘夫人亦不能免俗。只可惜在最初两年，她没能引起国王的注意。后来她被许配给了蒙特斯潘侯爵，渐渐淡出了宫廷。
婚后没多久，蒙特斯潘夫人发现这段婚姻与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蒙特斯潘家族虽说是血统高贵的老牌贵族，表面上看风风光光，实则外强中干，这些年已经入不敷出，连在各地的庄园和城堡都维护不起了，完全无法负担她的奢侈生活。她和侯爵为了维持体面，不得不抵押珠宝和房产贷款，深陷债务危机。
如果只是一时的拮据，蒙特斯潘夫人或许可以忍耐，但侯爵既没才华也没野心，未来毫无飞黄腾达的可能，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每当她回想起在宫廷里的纸醉金迷，都会燃起重回宫廷的渴望。
1665年，路易十四的王后玛丽亚·特蕾莎（Marie Therese）再次召她入宫当女侍，正中蒙特斯潘夫人下怀，她想都没想便地离开了感情日渐淡薄的丈夫和两个孩子。
一入宫廷，蒙特斯潘夫人牟足了劲在国王面前表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意图取代当时最受国王宠爱的情妇路易斯·德·拉·瓦利埃夫人。
瓦利埃夫人自然风华绝代。但蒙特斯潘夫人自认为比瓦利埃夫人更美更聪颖。从小到大，见过她的人无不称赞她的美艳，身后的追求者络绎不绝。
只是不知为何，她偏偏打动不了生性风流的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曾亲口对弟弟奥尔良公爵说：「她很努力，但我不感兴趣。」
有时国王还会跟王后埋怨为什么总让蒙特斯潘夫人陪伴在他们左右。
国王冷淡的态度让蒙特斯潘夫人受了不小的打击，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她想到了一个名字——拉瓦辛（La Voison），也就是她今日拜访的大宅主人。
彼时的巴黎可不是文艺气息浓厚的浪漫之都，而是一座充斥着谋杀、堕胎、强奸、巫术仪式等罪恶行径的暗黑之城。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可以轻易地把另一个人的生命抹去。各路巫师、神棍、药贩子汇集于此助纣为虐，大赚黑心钱。
拉瓦辛便是其中翘楚。
她早年嫁作从事丝绸和珠宝生意的商人为妻，不料丈夫破产，她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干起了帮人堕胎和看相占卜的买卖。
在基督教的世界里，堕胎既属于谋杀，是罪孽深重的恶行。不过，它虽然为宗教所不容，却是个利润丰厚的产业。由于当时缺少避孕手段，少女未婚先孕，妓女怀上了嫖客的孩子都是常有之事，堕胎需求很大。拉瓦辛便借此发了家。
看相占卜方面，拉瓦辛也闯出了名堂。此前教会曾经批判她的占星和预言活动属于「异教迷信」，并派出一名副主教和几名索邦大学的神学博士组织法庭审判她。拉瓦辛在法庭上从容不迫，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与博士们展开唇枪舌战，最终成功让教会接受了自己的占星学知识与方法，堂堂正正地以基督教高级女祭司的身份为人占卜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客户找上自己，拉瓦辛敏锐地嗅到了新的商机——卖药。她发现大部分客户来找她无外乎想做三件事：得到某人的爱；弄死家族里的某个成员以便继承遗产；或者让看不顺眼的另一半从这个世界无声无息地消失。
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拉瓦辛雇了药剂师，苦心钻研，搞出了许多特效药，什么焕颜润肤的美容膏，提升情趣的媚药、壮阳药和爱情魔药，无色无味的毒药，应有尽有，无论客户抱着什么目的来，她都能给出一个满意的方案。
如果有人出得起钱，她还能联系到背德的神父，主持血腥献祭的黑弥撒，与魔鬼缔结契约，助人心想事成。
江湖中把拉瓦辛传得神乎其神。许多贵族、政治家、富豪商人都慕名拜访过她。
蒙特斯潘夫人对此早有耳闻，今日正是想借拉瓦辛之力争宠。
拉瓦辛了解完蒙特斯潘夫人的意图，马上为她奉上了一款畅销的爱情魔药，是用蟾蜍、鼹鼠牙齿、蝙蝠、木乃伊、人骨粉末、死婴的血液和多种草药调制而成的。她笃定地告诉蒙特斯潘夫人，只要找机会连续给国王服下此药，国王就会爱上她。
不久后，蒙特斯潘夫人等来了机会。瓦利埃夫人和玛丽亚·特蕾莎王后相继怀了身孕，孕期不能伺候国王。恰好王后需要找个人侍奉国王晚膳，代替自己陪国王聊天解闷，她把自己所有的侍女都考虑了一遍，最终选定了待人接物十分周到体贴的蒙特斯潘夫人。
蒙特斯潘夫人紧紧抓住这次机会，把爱情魔药混入了国王的饮食。仅仅几个月，国王就疯了一样迷上了她。
没有人说得清，到底是蒙特斯潘夫人在餐桌上靠美貌和睿智的言谈征服了国王，还是拉瓦辛的爱情魔药助了她一臂之力。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成功取代了瓦利埃夫人，成了新宠。
蒙特斯潘夫人艰难上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固宠。
在这宫廷里，王后玛丽亚·特蕾莎背景深厚不可撼动，瓦利埃夫人承宠五年，与国王情谊深厚，想彻底摆脱她们绝非易事。更何况国王每天面对无数勾引诱惑，说不定哪天就移情别恋了。
为了能独占国王，蒙特斯潘夫人又找上了拉瓦辛，欲花重金做一种效果猛烈的黑弥撒。
这种黑弥撒主要是用婴儿向被称为「恶魔统治者」的阿斯塔罗特和犹太神话里司「淫欲」的恶魔阿斯莫德献祭。
要举行这个仪式，首先需要找祭品。
拉瓦辛对此驾轻就熟，这些年她勾结了五十多位见利忘义的背德神父，一旦需要祭品，一伙人就会分散在城中四处打探，找妓女或未婚妈妈买她们生下却无力抚养的孩子，如果一时找不到卖家，他们便干脆去街上偷小孩儿。
有了祭品后，还需准备仪式上用的黑色蜡烛、圣水和圣体。
这里的黑色蜡烛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需混入人油，圣水是肮脏的尿液，用来崇拜的圣体则是蟾蜍、蔓菁这类有邪恶寓意的东西，或者是从教堂偷来的被污秽亵渎过的真正的神像。
待一切准备就绪，便可正式开始黑弥撒。
举行当日，蒙特斯潘夫人秘密来到了拉瓦辛的大宅。
她脱掉自己的华服，一丝不挂地躺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铺着黑布的祭坛上。
一名身着黑袍的侍僧走上前，在她的每只手掌上摆了一根点燃的黑色蜡烛。
接着，穿着绣有黑色松果图案的亚麻外袍的埃蒂安·吉堡（Étienne Guibourg）神父登场了。黑色松果从古希腊起便被视作生育的象征。
吉堡神父在背德圈中小有名气，江湖贺号「斜视老人」，相传他发明过一款神奇的毒药「邪恶的笑」（Avium risus），也叫「蓝色青蛙」，人吃下后会一直忍不住发笑，直至死亡。
吉堡神父把一只圣杯放到了蒙特斯潘夫人裸露的肚子上，亲吻了她的身体，拿出了人皮装订的黑暗祈祷书。然后，他一边吟诵让恶魔接受血祭的咒语，一边从黑袍侍僧手中接过孩子，无情地割断孩子的喉咙，让喷涌的鲜血流入圣杯，滴溅在蒙特斯潘夫人的身体上。
当吉堡神父犯下如此残忍的恶行时，他听到蒙特斯潘夫人向恶魔许下了心愿：「我所求乃是国王的情谊……王后将不孕不育，国王会为了我离开她的餐桌和床榻，我会从国王那儿得到我所要求的一切……国王还会离开瓦利埃，不再见她。而且王后会被废黜，我则会嫁与国王为妻……」
在1667和1668年间，蒙特斯潘夫人接连举办了几次黑弥撒，献祭了至少三个婴儿。
此后十年，蒙特斯潘夫人圣宠不断，牢牢坐稳了国王官方情妇的位置，还为国王生下了七个孩子。宫廷上下对她极尽溢美之词，说她拥有如修女一样崇高而神圣的灵魂，更有人暗示她才是「凡尔赛宫真正的王后」。
风光无限的蒙特斯潘夫人不敢掉以轻心。她很清楚路易十四偏爱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经常会让贴身男侍帮自己物色人选，带进宫宠幸，如果国王移情别恋，恐怕她的下场就和瓦利埃夫人一样。
所以，一旦蒙特斯潘夫人感到国王对她有所冷落，就会去拉瓦辛那儿买爱情魔药和媚药，混入国王的饮食，巩固圣宠。这招起初还算奏效，可随着她容颜老去，渐渐就不那么管用了。
1678年，蒙特斯潘夫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一年，宫廷里来了一位绝色佳人玛丽·安吉莉克·德·斯格瑞斯（Marie Angélique de Scorailles），她珠圆玉润，如天使一般娇俏可爱，更重要的是她只有17岁，正是亭亭玉立的好年纪。她一出现，路易十四便把38岁的蒙特斯潘夫人抛诸脑后了，恨不得时刻与她腻在一起。为了讨新人欢心，国王把她封为了丰唐热公爵夫人（Duchesse de Fontanges），赏赐了华服和珠宝无数，还有一辆让所有人艳羡的八匹马驱动的珍珠灰色豪华大马车。
蒙特斯潘夫人眼瞅着丰唐热夫人崛起，隐隐起了歹心。一方面，她一逮到机会，就继续给国王下媚药，以挽回圣心，另一方面，她开始设计打压丰唐热夫人。
某天，蒙特斯潘夫人在皇家动物园豢养的两头宠物狗熊「意外」逃脱，不偏不倚地「碰巧」闯入了丰唐热夫人在凡尔赛宫的公寓，把里面砸了个稀巴烂。不过丰唐热夫人福大命大，那日似乎并未在公寓，所以毫发无伤。
蒙特斯潘夫人这一系列操作收效甚微，国王和丰唐热夫人依然如胶似漆，对她爱理不睬，大有弃她如敝屣之势。
嫉妒与愤怒在蒙特斯潘夫人心底不断滋生，她恨青春貌美的丰唐热夫人，更恨薄情寡性的路易十四，一个可怕的念头缓缓浮现，她想弑君。
1679年，蒙特斯潘夫人联系到了两个叫贝特朗和罗马尼的杀手。但也许这俩人觉得弑君太过凶险，罪名太大，临阵退缩了。
情急之下，蒙特斯潘夫人又想起了老朋友拉瓦辛。
拉瓦辛过手的人命数以千计，胆子比那两个杀手大多了。她大方表示可以助蒙特斯潘夫人一臂之力，唯一的要求就是事成后给她10万埃居。埃居乃法国古代的一种钱币，13世纪诞生之初由黄金铸造，后在1641年前国王路易十三统治的时期改成了银币。即便如此，10万埃居仍是一笔巨款。
拉瓦辛的计划是这样的，她着手准备一封涂满毒药的请愿信，亲自送往宫廷。照常理，国王每天都会收到许多来自各地的请愿书，她这信混入其中，完全不会引起怀疑。接下来她们只需等待国王读到此信，中毒身亡即可。
3月5日，拉瓦辛按计划带着请愿书去了宫廷，但却未能如愿提交。因为国王最近似乎收到了太多请愿书，他感到万分疲倦，所以干脆暂停了收信。
见此计行不通，拉瓦辛悻悻地回到了家。她把致命的请愿书交给了自己的女儿玛格丽特，嘱咐她烧掉，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一计不成，拉瓦辛又生一计。然而这次她还未来得及与蒙特斯潘夫人沟通，就忽然被警察逮捕了。
拉瓦辛之所以被捕，倒不是因为她弑君的计划败露了，而是被冤家害了。
近两年巴黎投毒案件频发，引起了路易十四的重视，他授意警方四处调查、打击贩卖毒药的药贩子和害人的巫师。拉瓦辛的一个同行玛丽·博斯（Marie Bosse）近期被人举报法网。此人一直视拉瓦辛为冤家对头，受审时直接把拉瓦辛供了出来当垫背。
3月12日，拉瓦辛刚从教区的教堂做完弥撒出来，就被蹲守的警方扣住了。
警方派了一队人马搜查了拉瓦辛的大宅，翻出了不少撒旦教徒和死灵巫师用的黑魔法书，魔法粉末和毒药，还有黑弥撒用的法衣、十字架、亵渎等物品。在一个隐秘的房间内，警方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熔炉，散发着诡异的气味，里面尚未清理的灰烬貌似骨灰，还混杂着婴儿骨头碎片。与此同时，他们在拉瓦辛家的院落中挖出了大量堕胎堕掉的婴儿遗骸。
讽刺的是，警方虽然掌握了如山铁证，却不敢对拉瓦辛用刑逼供。
根据1670年颁布的刑事法令，在未掌握充足证据前，刑讯人员审问犯人时可对其使用「靴刑」、「水刑」等酷刑逼供一次。所谓「靴刑」，是把犯人的腿和脚放进一个特质的木头模具中，然后用重锤把楔子捶入模具与腿的缝隙之间，生生挤碎犯人的腿骨的一种酷刑。「水刑」则是让犯人赤身裸体地仰躺在一条凳子上，绑住其手脚，捏住犯人的鼻子，强迫犯人张嘴，一口气往里面灌至少6升水、胆汁或尿液，让犯人的胃部快速膨胀，几近胀破。在极端的情况下，刑讯人员会使用高凳，用力向下弯折或殴打犯人的身体，让犯人吐上几遍，连续灌水折磨。
但面对拉瓦辛，警方迟迟不敢用刑，他们实在害怕拉瓦辛用黑魔法打击报复。不过他们发现拉瓦辛有酗酒的毛病，就买了大量的酒把她灌醉，试图让她自己酒后吐真言。
拉瓦辛声称「巴黎到处都是这种东西，从事这种邪恶交易的人不计其数」，她本人堕的胎和毒杀的人比巴黎其他所有药贩子加起来还要多久，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只是，狡猾的她哪怕醉得意识模糊，也从未透露过这些大人物的名字。
不管怎样，随着警方的深入调查，拉瓦辛的情人亚当·勒萨热（Adam Lesage）和更多涉事人被捕、被传唤，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拉瓦辛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
1680年2月17日，拉瓦辛被判处火刑。在她2月22日行刑前，警方对她进行了最后的审讯，见她命不久矣，终于敢对她用刑了。重刑之下，拉瓦辛依然什么也没招。
被送去火刑柱的路上，拉瓦辛看起来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一位神父劝她忏悔自己的罪，被她严词拒绝。
到了刑场，拉瓦辛赖在囚车死活不肯下来，差役们只得强行把她拖到火刑柱前，用铁丝绑住。拉瓦辛声嘶力竭地咒骂，几次三番把点燃的稻草从身边踢开，可不管她如何激烈反抗，熊熊的火焰终把她吞噬包裹，烧成了灰烬。
拉瓦辛死后，她的助手，也就是她的女儿玛格丽特和她的重要合作伙伴吉堡神父相继落网。这些人可不如拉瓦辛那般刚烈，轻易招出了蒙特斯潘夫人，路易十四的青梅竹马苏瓦松伯爵夫人，著名指挥官、法国元帅卢森堡公爵，玛丽亚·特蕾莎的侍女格拉蒙伯爵夫人等一系列皇亲贵胄。更重要的是，他们透露了很多蒙特斯潘夫人买媚药、举行黑弥撒争宠和弑君的细节。
事情一涉及宫廷丑闻，立即变得棘手起来。路易十四对外乃是英明神武的集权君主，他若对蒙特斯潘夫人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他的能力与权威一定会遭到质疑，更何况国王与蒙特斯潘夫人育有七子，已经纳入皇室正统，皇室孩子的母亲绝不可以是丧德败行的魔女。
基于种种考量，国王勒令警方收手，强力压下了跟蒙特斯潘夫人有关的案子，并命人销毁了法庭文件和证人陈述。
蒙特斯潘夫人就这样逃脱了法庭的审判，但她毕生最看重的宠爱，也跟着到了头。虽然路易十四为了打消谣言，一直与她保持往来，营造和睦的假象，但身旁宠妃之位，早已换了旁人。
不知蒙特斯潘夫人午夜梦回时，回想自己为了争宠和拉瓦辛所做的疯狂之举，会不会感到不值，毕竟她机关算尽，人生最后几年也不过像其他失宠的情妇一样，只能在修道院了却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