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烏克蘭反攻的失敗

华盛顿邮报
2023 年 12 月 4 日

误判和分歧笼罩美国和乌克兰的进攻计划。

6月15日，在布鲁塞尔的北约总部，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Austin）和美国高级指挥官一起，与乌克兰国防部长安德里·雷兹尼科夫（Andriy Reznikov）及其基辅方面的助手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房间里充满了一种失望的氛围。

奥斯汀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向雷兹尼科夫追问，乌克兰在期待已久的反击战开始后的几天里，为什么没有使用西方提供的扫雷设备来进行更大规模的机械化进攻，或者使用烟雾来掩护他们的行动。奥斯汀说，虽然俄罗斯的防线很坚固，但是克里姆林宫的军队并不是铁打的。

雷兹尼科夫是一名秃顶、戴着眼镜的前律师，他说做出这些决定的人是乌克兰的军事指挥官。但他也提到，乌克兰的装甲车每次前进的时候，都会被俄罗斯的直升机、无人机和火炮摧毁。他说，没有空中支援的话，他们只能用大炮轰击俄军的阵地，然后从车上下来，步行前进。

“我们无法机动，因为地雷太多，坦克又处处遭遇埋伏，”雷兹尼科夫说，一位在场的官员这样转述他的话。

这场在布鲁塞尔举行的会议发生在战役打响不久，它暴露出一场本以为能够扭转局势的反攻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在华盛顿和基辅之间引发了不满和猜忌，也让人们对乌克兰能否夺回大片重要领土更加怀疑。

随着冬天的临近，前线也陷入了僵持，乌克兰最高层的军事官员也不得不承认，战争已经陷入了僵局。

本文是对乌克兰反攻序幕的调查，基于对来自乌克兰、美国和欧洲国家的30多名高级官员的采访。它揭示了美国在反攻军事计划中的深度参与，以及导致其失望的因素的新的见解和以前未被报道的细节。这个由两部分组成的报道的第二部分将探讨夏季和秋季的地面战斗是如何展开的，以及华盛顿和基辅之间日益扩大的裂痕。由于涉及敏感的讨论，一些官员要求匿名。

影响反攻和最初结果的关键因素包括：

乌克兰、美国和英国的军官进行了8场大型桌面兵棋推演，制定了一项战役计划。但是华盛顿低估了乌克兰军队在短时间内转变为西方式战斗力量的难度，尤其是在没有给基辅提供现代军队必需的空中力量的情况下。
美国和乌克兰官员在战略、战术和时机上有时存在明显分歧。五角大楼希望在4月中旬开始进攻，以阻止俄罗斯继续加强其防线。乌克兰人则犹豫不决，坚称如果没有更多的武器和训练，他们就还没准备好。
美国军方官员认为，以乌克兰拥有的兵力和武器，对俄军防线进行机械化正面攻击是可行的。模拟结果显示，在最好的情况下，基辅军队可以在60至90天内到达亚速海，切断俄罗斯军队在南部的联系。
美国主张沿着南部轴线集中进攻，但乌克兰领导层认为，乌克兰军队必须在600英里的战线上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发动进攻，向南向亚速海的马里乌波尔（Mariupol）和别尔江斯克（Berdiansk），向东向陷入困境的巴赫穆特（Bahmut）市。

美国情报界比美国军方更悲观，他们认为，鉴于俄罗斯在冬春两季建立了坚不可摧的多重防线，这次反攻只有五成的胜算。
乌克兰和西方的许多人都低估了俄罗斯从战场惨败中东山再起的能力，也低估了俄罗斯发挥其长期优势的能力：兵力、地雷，以及在牺牲生命方面超越其他国家的决心。
随着反攻行动的临近，乌克兰军方官员担心他们会遭受惨重的伤亡——而美国官员则认为，如果不果断进攻，最终的伤亡会更高。

新年伊始，西方的决心达到了顶峰，乌克兰军队信心十足，总统泽连斯基预言反攻将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现在，各方面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乌克兰的士气正在下滑。国际社会的关注已转移到中东。即使在乌克兰的支持者中，也越来越不愿意为一项风险巨大的事业付出更多的代价。在前线的几乎每一个地方，人们的期待和结果都出现了差距，因为乌克兰已经陷入了一场缓慢的步兵战斗，只收复了一小块领土。

“我们想要更快的结果，”泽连斯基上周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说。“但从这个角度来看，很不幸，我们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让乌克兰取得胜利的希望变得渺茫，而多年的战争和破坏却是无法避免的。

这场战役最初几个月毫无进展，令人失望，也让基辅的西方支持者对未来感到忧虑。泽连斯基得到绝大多数乌克兰人的支持，他发誓要一直战斗，直到乌克兰恢复苏联解体后划定的边界。

“这将要花费数年的时间和大量的鲜血，如果这是可能的话。”一名英国安全官员说，“乌克兰准备好了吗？这会对人力、经济和西方的支持产生什么影响？”

今年即将结束，俄罗斯总统普京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自信，他可以等待善变的西方妥协，然后完全吞并已经被他的军队占领的乌克兰领土。

制定作战计划

在基辅收复北部和南部领土后，2022年深秋的一次电话会议上，奥斯汀与乌克兰最高军事指挥官瓦列里·扎鲁兹尼将军通话，询问他为了春季攻势需要什么。扎鲁兹尼回答说，他需要1000辆装甲车和9个新的旅，这些旅都是在德国受过训练，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奥斯汀后来说，一位知情的官员透露。“这个要求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对同事们说。

在2023年的头几个月，来自英国、乌克兰和美国的军事官员在德国威斯巴登的一个美国陆军基地完成了一系列军事推演。在那里，乌克兰军官与一个新成立的指挥部合作，负责支援基辅的战斗。

这一系列由八次高水平桌面推演组成的模拟，是美国协助制定可行的、详细的战役计划的核心，也是确定西方国家需要提供什么资源才能保证战役成功的关键。

“我们把所有的盟友和伙伴都召集起来，向他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要求他们提供更多的机械化车辆，”一位美国国防部高级官员说。

在每次持续数天的模拟中，参与者被指定扮演俄罗斯军队或乌克兰军队和指挥官的角色。俄罗斯军队的能力和行为由乌克兰和盟国的情报提供，而乌克兰军队和指挥官的表现受到他们将面临严重人力和弹药限制的现实的约束。

策划者利用专业的军事推演软件“战争游戏”和Excel电子表格进行推演，大部分行动只是在地图上移动棋子来模拟部队行动。模拟包括了很多较小的行动部分，每个部分都针对战斗的某个特定方面——比如进攻行动或后勤。然后，这些行动的结果被反馈到不断完善的战役计划中。

包括时任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马克·A·米利上将和乌克兰陆军司令的亚历山大·瑟尔斯基上将在内的高层官员参与了几次模拟，并听取了结果汇报。

在一次访问威斯巴登的时候，米利和乌克兰特种作战部队交谈了一番，他们和美国绿色贝雷帽一起训练过，米利希望在他们进入敌方控制区之前给他们打气。

米利说：“每个俄罗斯人在睡觉前都应该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半夜被人割喉。你们必须回到那里，在敌后发动一场运动。”这是一位知情官员透露的消息。

乌克兰官员希望这次攻势能够重现2022年秋天的成功，当时他们在一场连乌克兰最大支持者都感到意外的战役中，收复了东北部的哈尔科夫地区和南部的赫尔松市的部分地区。然而，他们的目标依然是多个方向分头推进。

但西方官员表示，军事推演证实了他们的评估，即：乌克兰最好将其部队集中在一个单一的战略目标上——通过俄罗斯控制的地区向亚速海发起大规模进攻，切断克里姆林宫从俄罗斯到克里米亚的陆路，这是一条重要的补给线。

这些推演的结果，让美国得以有机会多次劝告乌克兰人：“我知道你们非常、非常想要这么做（多路并进），但这种战略行不通。”一名前美国官员说。

不过，这名前官员指出，最终做出决定的将是泽连斯基、扎鲁兹尼和其他乌克兰领导人。

官员们试图为不同的情况分配可能性，包括俄罗斯投降——被认为是“非常低的可能性”——或者乌克兰遭遇重大挫折，为俄罗斯的重大反击创造机会——这也是一个很小的可能性。

一名英国官员表示：“然后你得到的是中间的现实可能性，对应不同程度的成功。”

最乐观情况是，耗费60-90天来切断大陆桥（乌克兰东南部连接克里米亚的地区）。据美国官员说，推演预示着会一场艰难而血腥的战斗，士兵和装备的损失高达30%至40%。

美国军官的经验是，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主要战役中，伤亡人数通常会远低于制定作战计划时的预计。他们认为这些估计数可以帮助规划医疗和战场后送的基础，以便确保损失永远不会达到预计的水平。

这位美国高级国防官员说，这些数字“可能让人警醒”。“但它们永远不会像预期的那么高，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会采取措施来避免这种情况。”

美国官员还认为，如果基辅方面未能发动决定性的进攻，那么这场冲突将会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最终会有更多乌克兰军队伤亡。

但他们承认，无论最终伤亡数字如何，各种战略都会带来重大损失，这种情况很微妙。

“我们在桌面推演中告诉他们，‘好吧，你们只需要专注于一个地方，并非常努力地推进。’”一位美国高级官员表示，“但是你们会失去很多人，也会失去很多装备。”

这位高级官员说，“在战场上做出这种选择会非常困难。”

对此，乌克兰一名高级军事官员表示同意。这位官员回忆说，后来他们认为军事推演的结论“行不通”，部分原因在于正在改变战场的新技术。乌克兰士兵正在打一场北约部队从未经历过的战争：一场大规模的常规冲突，第一次世界大战式的战壕被无所不在的无人机和其他未来主义工具覆盖，而且没有美军在每场现代冲突中都拥有的空中优势。

“所有这些战术方法……你都可以把它们彻底扔掉了，你明白吗？”这位乌克兰高级官员在谈到军演场景时说。“为什么可以扔掉，因为现在的战斗不是这样运作的。”

关于部署的分歧

长期以来，美国人一直对基辅决定在被围困的东部城市巴赫穆特周围部署进攻部队这种做法是否明智表示怀疑。

乌克兰人的看法不同。“巴赫穆特阵地”已经成为他们的军队对更强大的敌人进行顽强抵抗的自豪感的缩写。几个月来，俄罗斯和乌克兰的炮火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士兵们为了争夺有时只有几个街区的土地而互相残杀和伤害，死伤成千上万。

这座城市最终于5月份沦陷于俄罗斯。

在最高指挥官的支持下，泽连斯基坚持认为，有必要在巴赫穆特周围保持主力存在，并打击那里的俄罗斯军队，作为反攻的一部分。为此，美国官员沮丧地观察到，扎鲁兹尼依然在巴赫穆特附近维持了比在南部更多的部队，包括乌克兰最有经验的精锐部队。

乌克兰官员辩称，他们需要在巴赫穆特地区保持一场激烈的战斗，否则俄罗斯将试图重新占领哈尔科夫地区的部分地区，并向顿涅茨克推进——这是普京的一个关键目标，他希望占领整个地区。

“我们告诉（美国人），‘如果你们坐在我们的指挥席上，你们就会明白，如果我们不让巴赫穆特成为争夺的焦点，（俄罗斯人）就会这样做，’”一名乌克兰高级官员说。“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此外，扎鲁兹尼还设想让长达600英里的漫长战线成为俄罗斯的一个麻烦。这位乌克兰将军希望将俄罗斯规模更大的占领军尽可能分散——他们对地形不熟悉，而且已经面临士气和后勤方面的挑战——以削弱其局部的战斗力。

西方官员看到了这种做法的问题，因为它同时也会削弱乌克兰军队在任何单一攻击点的火力。西方军事学说要求集中力量向单一目标推进。

然而，美国人让步了。

“他们更了解地形，他们也更了解俄罗斯人，”一位美国高级官员说。“毕竟这不是我们的战争。所以我们不得不重新坐下来。”

基辅需要的武器

2月3日，拜登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召集了政府的高层国家安全官员，审议乌克兰的绝密反攻计划。

白宫的地下战情室正在装修，所以国务院、国防部和财政部的高层，以及中央情报局，都聚集在相邻的艾森豪威尔行政办公楼的一间保密会议室里。

大部分人都已经了解了乌克兰的“三路并进”方案。目标是让拜登的高级顾问们互相表达赞成或反对意见，并试图就最后向总统提出的建议达成一致。

一位参加会议的人说，沙利文提出的问题很简单。首先，华盛顿及其盟友的资源，能否成功地帮助乌克兰突破俄罗斯的坚固防线？

其次，即使乌克兰人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真的能赢吗？”

米利拿着他的乌克兰绿色地图，展示了可能的攻击方向和乌克兰和俄罗斯军队的部署。一位密切参与计划的高级政府官员回忆说，他和奥斯汀解释了他们的结论，即“乌克兰如果要想成功，就需要改用不同的方式战斗”。

乌克兰的军队，在苏联解体后，变成了一支防御性的力量。自2014年以来，它一直专注于在顿巴斯东部地区与俄罗斯支持的部队进行消耗战。要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就需要它的部队结构和战术发生重大变化。

计划要求对乌克兰军队进行更广泛、更好的西式训练，之前的训练重点是教导小组和个人使用西方提供的武器。现在，数千名士兵将在德国接受大型编队和美式战场推演的训练，遵循的原则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于美国军队来说，这种所谓的“联合兵种”作战训练通常要持续一年以上。乌克兰提议将这段时间压缩为几个月。

乌克兰人不应该先开炮，然后再慢慢前进，再继续开火，而应该“一边进攻一边射击”，新训练的部队会在装甲车和火炮的火力支援下“协调地”推进，这名高级政府官员说。

拜登政府在1月初宣布，将向乌克兰提供布拉德利战车；英国也同意转让14辆挑战者坦克。当月晚些时候，在美国勉强宣布将在秋季之前提供最先进的艾布拉姆斯M1坦克后，德国和其他北约国家承诺在反攻行动前提供数百辆德制豹式坦克。

更大的难题是155毫米炮弹的供应，这将使乌克兰能够与俄罗斯庞大的火炮武器相抗衡。五角大楼估算，基辅每月需要9万枚或更多的炮弹。而美国的产量虽然在增加，但仅略高于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问题，”一位前高级官员说。“到了某个时候，我们就肯定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

沙利文提出了几种选择。韩国拥有大量美国提供的弹药，但其法律禁止向战区运送武器。美国国防部考虑，如果能说服首尔，可以在41天内通过空运和海运转移大约33万枚155毫米炮弹。

美国政府高层官员一直在与韩国方面的官员进行沟通，他们表示只要是通过美国间接提供，就可以接受。炮弹从今年年初开始流入乌克兰，最终使韩国成为乌克兰火炮弹药的最大供应国，其规模超过了所有欧洲国家的总和。

更直接的替代方案是动用美国军队的155毫米炮弹库存，但是它们与韩国的型号不同，美国的这些库存都装有集束弹药。五角大楼有数十万枚这样的炮弹，几十年来一直积满了灰尘。但是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提出了反对。

这些集束武器的弹头内装有数十枚小炸弹，它们会散布在广阔的区域。其中一些将不可避免地无法爆炸，对平民构成长期危险，120个国家——包括大多数美国盟友，但不包括乌克兰和俄罗斯——签署了禁止它们的条约。运送它们将使美国在战争的道德上失分。

面对布林肯的强烈反对，沙利文搁置了对集束炮弹的考虑。他们不会提交给拜登批准，至少目前不会。

乌克兰能赢吗？

美国及其盟友同意提供他们认为乌克兰需要的物资和训练后，沙利文面临着问题的第二部分：乌克兰能获得反攻的胜利吗？

泽连斯基在今年2月的战争一周年纪念日上吹嘘说，2023年将是“胜利之年”。他的情报部门负责人宣布，乌克兰人很快就会去克里米亚度假。2014年，俄罗斯非法吞并了克里米亚半岛。但美国政府的一些官员并不那么自信。

美国情报官员对五角大楼的热情持怀疑态度，他们估计成功的可能性不超过五成。这一估计令他们的国防部同行，尤其是美国欧洲司令部的同行感到沮丧，他们回忆起在2022年入侵乌克兰前几天，也做出过错误预测，即基辅将在几天内落入俄罗斯人之手。

一些国防官员尖刻地指出，乐观主义并不存在于情报官员的DNA中——这位前高级官员说，他们是政府的“傻瓜”，押注失败总是更安全的。

“部分原因是俄罗斯军队的绝对实力，”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J·伯恩斯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尽管他们在战争的第一年很无能，但他们成功地发动了一场混乱的局部动员，填补了前线的许多空白。在扎波罗热——如果陆桥被切断，这是反攻的关键方向——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建造了非常强大的固定防御工事，很难突破，成本很高，对乌克兰人来说战斗会非常血腥。”

伯恩斯曾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他在过去一年里多次前往基辅，有时是秘密前往，与乌克兰同行、泽连斯基和他的高级军事官员会面，次数可能比其他任何高级官员都多。他赞赏乌克兰人最有力的武器——他们与生存威胁作斗争的士气。

“你们确实为此抱有极大的期望，”伯恩斯在谈到他帮助乌克兰取得成功的希望时说。“但是……根据我们全面的情报评估是，这将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战斗。”

沙利文等人向总统做了简报两周后，一份最新的绝密情报报告评估称，集结军队、弹药和装备的挑战意味着，乌克兰很可能“远远达不到”反攻目标。

西方一直拒绝满足乌克兰提供战斗机和陆军战术导弹系统（简称ATACMS）的请求。这种导弹可以打击俄罗斯后方更远的目标，乌克兰人认为，他们需要用它来打击俄罗斯的关键指挥和补给点。

“你不可能一夜之间从一支后苏联遗留军队变成2023年的现代美国陆军，”一名西方高级情报官员说。“对一些人来说，指望直接给他们现成的东西，立刻就改变战斗方式的想法是愚蠢的。”

美国军方官员没有否认这将是一场血腥的斗争。到2023年初，他们知道有多达13万乌克兰军队在战争中受伤或死亡，其中包括该国许多最优秀的士兵。一些乌克兰指挥官已经对即将到来的战役表示怀疑，理由是许多新招募的部队缺乏战场经验。

然而，五角大楼也曾与乌克兰军队密切合作。官员们目睹了他们的英勇战斗，并参与了为他们提供大量尖端武器的努力。美国军方官员辩称，情报部门的估计没有考虑到新抵达的武器的火力，以及乌克兰人获胜的强烈意愿。

“以他们现有的兵力，按照我们制定的时间表，他们执行的计划是完全可行的，”美国军方一位高级官员表示。

奥斯汀知道，增加更多的时间来训练新战术和武器装备无疑是非常有益的，但是乌克兰在时间上没有这样的奢侈。

“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你有一个选择。你总会说，‘我想再花六个月时间来训练，让自己感觉舒服一点，’”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我的看法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他们正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俄罗斯准备就绪

到今年3月，俄罗斯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准备防御，在前线修筑了数英里长的屏障、战壕和其他障碍物，以应对乌克兰的进攻。

在2022年秋天在哈尔科夫地区和赫尔松遭遇惨痛失败后，俄罗斯似乎开始转向。普京任命谢尔盖·苏罗维金将军领导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斗，战略重点是坚守阵地，而不是夺取更多领土。苏罗维金因在叙利亚的无情战术而被称为“大决战将军”。

据“冲突情报小组”的分析师兼联合创始人鲁斯兰·列维耶夫说，在2022年入侵后的几个月里，俄罗斯的战壕一直是很简陋的——容易发生雨水漫灌的直线坑，绰号“尸体线”。该小组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追踪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活动。

但随着战争的进行，俄罗斯进行了调整，挖了更干燥、更曲折的战壕，以更好地保护士兵免受炮击。莱维耶夫说，随着堑壕最终变得更加复杂，它们向森林延伸，为守军提供了更好的撤退途径。他还说，俄罗斯人在阵地之间还修建了地下隧道，以对抗乌克兰大量使用无人机。

这些战壕是多层防御的一部分，包括密集的雷区、被称为“龙牙”的混凝土金字塔和反坦克壕沟。如果雷区被破坏，俄罗斯军队有火箭布雷系统来重新播种。

与俄罗斯在战争初期的进攻不同，这些防御措施遵循了苏联教科书式的标准。“这是他们实施其理论的一个例子，”一名西方高级情报官员说。

俄罗斯第42摩托化步枪师的前军官康斯坦丁·叶夫列莫夫曾于2022年驻扎在扎波罗热，他回忆说，俄罗斯拥有建造坚固城墙抵御攻击所需的一切装备和步兵力量。

“普京的军队虽然正在遇到各种武器的短缺，但他们完全可以在无穷无尽的地雷中游泳。”叶夫列莫夫在叛逃往西方后接受采访时说：“他们有数以百万计的地雷，包括反坦克地雷和杀伤人员地雷。”

成千上万被征召入伍的俄罗斯士兵的贫穷、绝望和恐惧使他们成为理想的劳动力。“你所需要的只是奴隶般的力量，”他说。“更重要的是，俄罗斯普通士兵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建造战壕和其他防御设施）劳作，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此外，在这种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广泛使用的战术中，苏罗维金会在俄罗斯军队后面再部署狙击部队，以阻止他们撤退，让逃兵付出死亡的代价。

他们的选择是“要么死在我们的枪口下，要么死在他们自己部队的枪口下，”乌克兰警察上校亚历山大·涅列布科说。他是在巴赫穆特附近战斗的一个新组建的警察旅的指挥官。

然而，尽管俄罗斯拥有更多的军队，更强大的武器库，甚至一名美国官员说，俄罗斯“更关键是能够承受真正巨大的损失”，但是美国官员相信，俄罗斯也有严重的弱点。

据美国情报机构估计，到2023年初，约有20万俄罗斯士兵被杀或受伤，其中包括数十名经验丰富的高级指挥官。后续被紧急派往乌克兰的替代部队更缺乏经验。战场领导人的更替损害了指挥和控制体系。根据今年春天在Discord上泄露的一份五角大楼文件，他们的装备损失同样惊人：超过2000辆坦克、大约4000辆装甲战车和至少75架飞机。

当时的评估是，在三路并进的战略下，俄罗斯军队难以防守每一条进攻线。但是，前提是乌克兰必须迅速采取行动，否则克里姆林宫可能会很快弥补所有损失，如果能从伊朗和朝鲜等友好国家获得更多的外部帮助，他们的装备缺口也会减少。

美国官员认为，乌克兰必须尽快发动反攻。

基辅犹豫不决

到了五月份，拜登政府内部和盟友支持者的担忧日益加剧。按照计划，乌克兰早就应该发起行动了。就美国军方而言，机会之窗正在迅速缩小。整个冬季的情报显示，俄军的防御相对薄弱，而且基本上无人值守，在哈尔科夫和赫尔松失利后，俄军士气低落。美国情报部门评估称，俄罗斯高级官员认为前景黯淡。

但这种评估正在迅速改变。美国的目标是在莫斯科做好准备之前发动袭击，自四月中旬以来，美国军方一直在努力让乌克兰人行动起来。“他们给过我们很多日期，”一位参与计划的美国政府高级官员说。“有四月，五月，还有六月的。但一直在推迟。”

与此同时，敌人的防御也在加强。美国军方官员对俄罗斯军队在四月和五月的那几个星期里又埋设了大量地雷的情况感到非常沮丧，他们认为，这一事态不断发展最终使乌克兰军队的推进变得更加困难。

华盛顿也开始担心乌克兰人浪费了太多的炮弹，主要是在巴赫穆特附近，这些炮弹本来是南线反攻更需要的。

随着五月份的进展，在美国人看来，在军事推演和训练期间热情高涨的基辅似乎突然放慢了脚步——发生了“某种心理上的转变”，似乎他们走到了悬崖边，“然后突然觉得，‘好吧，让我们再检查一下，确保我们感到舒服，’”参与计划的一名政府官员说。“但近一个月来，他们一直在通知我们……‘我们要上了，我们要上了。’”

一些美国高级官员认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因为拖延而改变了乌克兰成功的机会。而更多其他人则看到了明显的迹象，证明克里姆林宫成功地利用了这段被拖延的过渡期，沿着他们认为会是基辅的攻击路线建设了大量的防御。

在乌克兰，有另一种挫败感正在酝酿。一名深度参与行动的前乌克兰高级官员说：“当我们有一个计算好的时间表时，是的，我们的计划是在5月开始行动。然而，我们突然发现事情与我们预想的不同。”

乌克兰方面表示，承诺的装备要么交付晚了，要么抵达时状况不适合作战。“现在运来的很多武器，在去年还是有用的，”这名乌克兰高级军官说，但并不适用于眼前的高科技战斗。他说，比如最关键的是，他们只收到了执行“远程穿越雷区计划”所需的15%的物品，比如排雷线炸药发射器。

然而，这位乌克兰高级军事官员回忆说，美国人一直在抱怨我们在拖延启动，还在抱怨乌克兰向巴赫穆特派遣了太多军队。

美国官员强烈否认乌克兰没有得到承诺的所有武器。美国人承认，乌克兰的愿望清单可能比实际要长得多，但到进攻开始时，他们已经收到了20多辆排雷线炸药发射器、40多辆地雷压路机和挖掘机、1000枚班加罗尔鱼雷和8万多枚烟雾弹。扎鲁兹尼之前要求1000辆装甲车，五角大楼最终交付了1500辆。

“他们按时得到了承诺的一切，”一名美国高级官员说。官员们说，乌克兰并没有把所有装备都部署到至关重要的进攻行动中，而是将一部分作为储备或分配给了一些并不参与进攻的后备部队。

还有天气的问题。每年春天，融化的雪和暴雨把乌克兰的部分地区变成了厚厚的泥浆，这次这种恶劣天气来的更晚，持续的时间也比过往更长。

这名前乌克兰高级官员说，在2022年年中，当开始考虑反攻战略时，“没有人考虑到天气”的因素。

这意味着，当时不清楚乌克兰东南部平坦的平原和肥沃的黑土会在夏季的什么时候变干。这些泥泞的土地会变成粘住靴子和轮胎的胶水。乌克兰人理解这种不确定性，因为与美国人不同，他们一辈子都住在那里。

随着准备工作的加快，乌克兰官员的担忧变得更加紧迫。今年4月，在德国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的一次会议上，扎鲁兹尼的副手扎布罗德斯基情绪激动地向奥斯汀及其助手求助。

“很抱歉，我们收到的一些车辆真的不适合作战，”扎布罗德斯基对奥斯汀和他的助手说，一名前乌克兰高级官员回忆道。他说，一些布拉德利和豹式坦克的履带有损坏或缺失，一些德国马德尔战车也缺少无线电设备，它们只是带履带的铁盒子，如果不能与部队联系，就毫无用处。乌克兰官员说，反攻部队还缺乏足够的排雷和撤离车辆。

奥斯汀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美国驻欧洲最高指挥官卡沃利上将和乌克兰安全援助小组负责人阿古托中将。他们说他们会去查问一下。

五角大楼后来得出的结论是，乌克兰军队在收到这些装备后，没有妥善处理和维护。奥斯汀指示阿古托和他的乌克兰同行在维修方面进行更紧密的合作。

“如果你交付了1300辆战车，即使开始状态良好，但是从你把它们送到那里，再到它们真正投入战斗期间，也会出现一些故障，”一名高级国防官员说。

到6月1日，美国欧洲司令部和五角大楼的高层感到沮丧，觉得他们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也许乌克兰人被可能的反攻伤亡吓倒了？也许是乌克兰领导层内部存在政治分歧？或者是指挥链上出了什么问题？

反攻终于在6月初开始了。一些乌克兰部队迅速取得了小的进展，重新夺回了距离亚速海岸80英里的大诺沃西尔卡以南的扎波罗热地区的村庄。但在其他地方，即使是西方的武器和训练也无法完全保护乌克兰军队免受俄罗斯凶猛火力的攻击。

当第37侦察旅的部队试图向前推进时，他们和其他地方的部队一样，立即感受到俄罗斯战术的威力。从进攻的最初几分钟开始，他们就被直接击穿了法国AMX-10 RC装甲车的迫击炮火力所压倒。他们自己的反击炮火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出现。士兵们从燃烧的车辆中爬出来。在一个部队，50名士兵中有30人被俘、受伤或死亡。乌克兰在最初几天的装备损失包括20辆布拉德利战车和6辆德国制造的豹式坦克。

这些早期的遭遇在扎鲁兹尼指挥中心的军官们心中犹如晴天霹雳，引发了一个问题：这个战略注定要失败了吗？

在乌克兰，战斗陷入僵局，反攻逐渐停滞。

第47独立机械化旅的士兵们紧张而自信地等待夜幕降临，然后钻进美国提供的布雷德利式战车。6月7日，乌克兰期待已久的反攻即将开始。

第一天的目标是向前推进近15公里，到达罗博季涅村，这是向南夺回亚速海附近的城市梅利托波尔、切断俄罗斯补给线的第一步。

然而，一切都没有按计划进行。

乌克兰军队原本预计会遇到雷区，但没想到雷区如此密集。地面上铺满了炸药，有些甚至是一层又一层地埋着。这些士兵在德国的一个训练基地学习了如何驾驶布雷德利式战车，但在扎波罗热地区泥泞的土壤上，在战斗的轰鸣声中，他们难以在先头部队清除了地雷的窄道上行驶。

占据高地的俄罗斯人立即开始发射反坦克导弹。车队中的一些车辆被击中，迫使后面的车辆偏离路线。这些车辆又触发了地雷，导致更多的车辆陷入困境。俄罗斯的直升机和无人机趁机袭击了这些车辆。

一些第一次经历战斗的士兵撤退了，只是为了重新发起攻击，然后再次撤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如此，每次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简直是地狱之火，”第47旅的排长奥列·先佐夫说。

到了第四天，乌克兰最高指挥官瓦列里·扎鲁兹尼上将实在看不下去了。西方国家的军事装备——美国的布雷德利式战车、德国的豹式坦克、扫雷车——被焚毁，散落在战场上。伤亡人数也重重打击了士气。

扎鲁兹尼命令他的部队在乌克兰有限的机械装备全部被摧毁之前暂停进攻，一名乌克兰高级军官说。

扎鲁兹尼没有按照他的美国同行的建议，用大规模的机械化攻击和支援炮火来突破俄罗斯的防线，而是决定让乌克兰士兵以10人左右的小组徒步前进，这样可以节省装备和人员，但速度会慢得多。

经历数月与美国一起商定的反攻计划在第四天就被抛弃，原本计划在两到三个月内到达亚速海的反攻已经被推迟，几乎陷入停滞。乌克兰人并没有在第一天取得9英里的突破，而是在随后的近6个月里，只前进了约12英里，解放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村庄。梅利托波尔仍然遥不可及。

本文是由两部分组成的系列文章的第二部分，揭示了突破俄军防线的残酷而往往无效的尝试，以及乌克兰和美国指挥官之间在战术和战略上日益扩大的分歧。第一篇文章探讨了乌克兰和美国的行动计划。

第二部分是基于对30多名乌克兰和美国高级军官以及20多名前线军官和士兵的采访。一些官员和士兵为了描述军事行动而要求匿名。

报告的主要发现包括：

领导反攻的一个旅，装备了最新的西方武器，但是有70%的士兵是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兵，他们直接投入了惨烈的战斗。
乌克兰在战场上的挫折导致其与美国在“如何最有效地突破俄罗斯深层防御”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美国驻欧洲司令在战役初期，连续数周斗无法与乌克兰最高指挥官取得联系，因为美国对战场决策的质疑引发了紧张局势。
双方都指责对方犯了错误或做出误判。美国军方官员认为，乌克兰在基本的军事战术上存在不足，包括使用地面侦察来了解雷区的密度。乌克兰官员说，美国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攻击型无人机和其他技术是如何改变了战场。
总的来说，乌克兰只收复了大约200平方英里的领土，仅在2023年一年，就付出了数千人伤亡和数十亿美元西方军事援助的代价。

反攻开始近6个月后，这场战役只收获了微小的进展。潮湿的一战式战壕遍布乌克兰东部和南部，监视和攻击无人机在头顶上空密集飞行。莫斯科向乌克兰城市的平民目标发射导弹，而基辅则使用西方导弹和本土技术打击远在前线后方的莫斯科、克里米亚和黑海。

但2023年6月的领土界线几乎没有改变。俄罗斯总统普京——与他在战争第一年经常保持沉默相反——现在一有机会就大肆宣扬他所谓的反攻失败。普京在去年10月表示:“至于所谓的拖延反攻，它实际上已经彻底失败了。”

战斗训练

2023年1月16日，也就是乌克兰反攻开始的五个月前，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Mark A. Milley）上将看望了第47旅的士兵，他们刚刚抵达德国的格拉芬沃尔训练区。

米利在驻欧洲的工作人员和高级军官的陪同下，曲折地穿过一个泥泞、寒冷的训练场，与乌克兰士兵交谈，观看他们用步枪和M240B机枪向静止的目标射击。

自从2014年俄罗斯入侵并非法吞并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半岛以来，这个训练区一直被用来训练少量的乌克兰士兵。为了应对反攻，这次行动扩大了规模，每次有一个或多个营的乌克兰士兵，大约600人，轮流进行训练。

在一个白色的野战帐篷里，米利与监督训练的美国士兵聚集在一起，他们告诉他，他们正试图模仿俄罗斯的战术，建造乌克兰人在战斗中会遇到的一些战壕和其他障碍。

米利说：“他们要想成功地对付俄罗斯人，关键在于他们既能开火又能机动。”他用基本的术语描述了反攻“联合兵种”战略的本质，即由步兵、坦克、装甲车、工兵和炮兵组成的大规模部队协同作战。如果是美国或北约，行动还会包括毁灭性的空中力量，以削弱敌人，保护地面部队，但乌克兰人只能将就着用很少的力量，或者根本不用。

第47旅被选为反攻的“突围部队”，将装备西方武器。但当米利巡视并与乌克兰士兵聊天时——从20多岁的年轻人到中年新兵——许多人告诉他，他们刚从平民生活转为军人，没有任何战斗经验。

米利没有说话。但后来，在与美国培训教官的内部会议上，他似乎意识到了前方任务的艰巨，“把你们会的一切全都教给他们，”他说。

新成立的第47旅是为了在德国接受训练而组建的部队。乌克兰军方领导层决定，让经验更丰富的旅在冬季抵御俄罗斯人，而新兵则组成新的旅，在国外受训，然后在春季和夏季发起攻势。一年多的战争——据西方估计，有多达13万士兵伤亡——给乌克兰武装部队造成了沉重的损失。即使是最久经沙场的旅，现在也主要由应征的新兵组成。

据该旅的一名高级指挥官说，第47旅大约70%的士兵没有任何战场经验。

第47旅的领导层也非常年轻——其指挥官虽然久经沙场，但只有28岁，副指挥官只有25岁。他们的年轻被视为一种优势；年轻的军官将吸收北约的战术，而不受苏联战争方式的影响，苏联战争方式仍在乌克兰军队的一些部分中存在。

一些乌克兰士兵认为，美国训练教官没有充分理解与更强大敌人的冲突规模。“他们没有考虑到大量的无人机、防御工事、雷区等因素，”47旅一名代号为小丑的士兵说。他说，乌克兰士兵带来了自己的无人机，帮助他们提高技能，但训练员最初拒绝了让他们使用的请求，因为训练计划是预先制定的。一位美国官员说，根据乌克兰的反馈，后来增加了无人机的课程。

小丑说，美国的项目有一些好处，比如先进的寒区训练和如何调整炮火。但是一旦真枪实弹，很多东西就没用了。“我们必须在战斗中改进战术，”他说。“我们不能照着书本教的那样去用。”

美国和乌克兰官员表示，他们从未指望两个月的训练就能把这些部队变成一支像北约一样的部队。一名美国高级军事官员说，他们的目的是教他们正确使用新的西方坦克和战斗车辆，并“让他们掌握射击和移动的基本原理”。

没有进攻命令

当第47旅的士兵今年春天回到乌克兰时，他们预计反攻会立即开始。5月初，该旅搬到了更靠近前线的地方，在扎波罗热农村的树林里隐藏了他们的布拉德利和其他西方装备。为了防止同情俄罗斯的当地人泄露他们的位置，第47旅车辆上的标志也都被遮住了。

但是几周过去了，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部队中的许多人都觉得应该不是为了出其不意的原因了。政治领导层“不应该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反复宣布我们要反攻，”第47旅的一名指挥官说，“敌人就会知道我们会从哪里来。”

美国高级军官米利等人策划了对俄罗斯的进攻，主张乌克兰在扎波罗热的一个关键地点集结兵力，以突破俄罗斯的坚固防御，确保向梅利托波尔和亚速海的进攻成功。然而，乌克兰的计划是三轴推进——沿着两条不同的路径向南进入亚速海，以及在乌克兰东部被围困的巴赫穆特市周围，这座城市在近一年的战斗后于今年春天被俄罗斯人占领。

乌克兰军方领导人认为，在南部的一个地方部署过多的军队，会让东部的部队变得脆弱，从而使俄罗斯人能够在那里占领领土，并可能在东北部的哈尔科夫占领领土。

为了切断扎波罗热地区的俄军，驻扎在邻省顿涅茨克西部的乌克兰海军陆战队向南挺进，目标是沿海城市别尔江斯克。这样一来，第47旅和其他旅就成了乌克兰第9军团的一部分，沿着反攻的主要方向，向梅利托波尔发起攻击。

该计划要求第47旅和第9军团突破俄军的第一道防线，占领罗博季涅。然后，由乌克兰伞兵组成的第10军团将作为第二波攻势加入战斗，继续向南推进。

“我们原以为攻占罗博季涅只是一个简单的两天任务，”一名代号为“法国人”的布莱德雷战车指挥官说。

挖掘所有方法

几天后，反攻发动了。当时担任第47旅指挥官的亚历山大·萨克（Alexander Sak）视察了他的部队攻占的一个俄军阵地。他发现了一些被俄军丢弃的物资，比如反无人机枪、热成像瞄准镜和小型无人侦察机等。“我意识到，敌人早就准备好了，”他说。“我们没有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他还看到了一些俄罗斯的宣传海报。其中一张展示了一群男人在公共场合接吻的照片，上面有一个红色的“X”，旁边是一对男女带着两个孩子的照片。“为传统家庭而战，”海报上写道。

萨克还找到了一张俄国人用来标记雷区的地图。仅仅是前线的一部分——大约6.4公里长，6.4公里深——就有2万多个地雷。

“我不会说这是出乎意料的，但我们确实低估了它，”萨克说。“我们进行了工程和空中侦察，但很多地雷被隐藏或埋在地下。除了前线的地雷外，敌人阵地深处还有更多的地雷。我们越过敌人的阵地，在我们认为已经没有地雷的地方又遇到了新的地雷。”

第47旅的一名无人机军士长说，他们是在步行时才发现了远程引爆的陷阱，并形容他们的发现是一个“意外”。

美国军方官员认为，乌克兰本可以通过更广泛地使用地面侦察部队，减少对无人机图像的依赖，从而取得更大的进展。无人机无法发现埋在地下的地雷、绊网或诱雷。

扎波罗热地区主要是平坦开阔的田野，俄罗斯人选择了那里的高地来建造重要的防御工事。士兵和官员说，装备有反坦克导弹的俄罗斯部队在那里等待着布拉德利战车和德国豹式坦克的车队。一辆扫雷车总是走在最前面，它是第一个被无人侦察机发现并攻击的目标。

“我们不断遭到反坦克火力的打击，每天都要摧毁多达十个俄罗斯的反坦克导弹系统，”萨克说。但他又补充道，“他们却一天天都在增加这些系统。”

乌克兰的一位高级国防官员表示，在最初的几天里，乌克兰有近六成的扫雷设备被损坏或摧毁。“我们的合作伙伴依赖的装甲机动和突破战术都没有奏效。”这位官员说，“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在反攻开始后的一周内，工兵小组只能在黄昏时分工作，这时的光线刚好能让他们用手排雷，但又不会太亮，让俄罗斯人发现他们。一旦他们清理出一条小路，步兵就会紧随其后——一次一个树林，缓慢而艰苦地推进。

通常，当乌克兰士兵到达俄罗斯哨所时，他们会发现那里也布满了地雷。俄罗斯军队并没有撤退，而是在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坚守阵地，这意味着乌克兰人必须用轻武器进行近距离战斗才能前进。

在扎波罗热地区，俄罗斯部署了一支名为“Z风暴”的新部队，由从监狱中招募的战士组成。这些前罪犯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人海攻击，被称为“肉弹突击”，用来保护更精锐的部队。在罗博季涅——第47旅本应在反攻的第一天到达的村庄——他们与俄罗斯第810近卫海军步兵旅和其他正规军混编。

“罗博季涅是最艰难的任务之一，”第810工程队的一名成员在接受一位支持战争的俄罗斯博主采访时说。“我们必须全力以赴，阻止敌人突破。作为工兵，我们必须在步兵和车辆可能进入的所有地方布雷。”

“那些鼎鼎大名的豹式坦克正在燃烧，我们要让它们烧得更旺。”

无人机编队

在对罗博季涅的进攻初期，一座建筑里的俄罗斯机枪阵地阻挡了乌克兰步兵的前进。第47旅的一个无人机连队派出了两架绑着炸药的改装赛车无人机。其中一架飞进窗户爆炸了。另一架由一名叫做“Sapsan”的飞行员操控，盘旋着飞进另一个房间，引爆了里面的弹药，他说，也炸死了几个敌兵。

这是小型无人机像精确制导火炮一样使用的一个早期高潮。无人机操作员戴着耳机，实时接收来自无人机的视频，用第一人称视角无人机搜寻装甲车辆。操作员说，第一人称视角无人机非常精确和快速，可以瞄准车辆的薄弱部位，比如发动机舱和履带。

但俄罗斯也在部署同样的手工制造的攻击无人机，每架成本不到1000美元，可以摧毁一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坦克。与对俄罗斯和乌克兰来说都是宝贵资源的火炮弹药不同，这种低成本、一次性的第一人称视角无人机可以用来打击小规模步兵——直接飞入战壕或攻击移动中的部队。

疏散伤员或向前线阵地运送新物资也成了令人惊恐和可能致命的任务，由于无人机的威胁，这些任务往往留到夜间进行。

“一开始，我们的问题是地雷。现在是第一人称视角无人机，”第47联队的排长森佐夫说。“它们精确击中目标，造成严重伤害。它们能使布莱德利导弹失效甚至有可能炸毁它。这不是直接爆炸，但它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使其燃烧，不仅可以阻止车辆，还可以摧毁它。”

美国军方官员根据自己的理论，呼吁在机械化地面部队向目标推进的同时，使用炮兵来压制敌人。

“在发射炮弹的同时，你必须保持移动，”美国国防部一名高级官员说。“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确实如此，但这就是你必须要进行的战斗方式。否则，你就无法维持所需的火炮和弹药数量。”

但乌克兰官员表示，在前线双方，不同类型的无人机无处不在，而且具有杀伤力，这是数月来阻止乌克兰或俄罗斯取得重大进展的最大因素。

“由于技术的发展，一切都陷入停滞，”一名乌克兰高级军官说。“出现在战场上的装备最多只能活一分钟。”

混乱的战场局势

第47旅在8月28日宣布解放了罗博季涅。乌克兰第10军团的空降部队紧随其后，但没有能够夺回其他任何村庄。

在南部的另一条平行战线上，前线也陷入了僵局，那里是乌克兰海军陆战队带领部队向亚速海沿岸的别尔江斯克市推进。在7月和8月收复了斯塔罗马迈斯克和乌罗扎伊涅两个村庄后，就没有取得更多的进展，乌克兰军队距离别尔江斯克和梅利托波尔两个城市都很远。

整个夏天，一些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东部城市巴克穆特外的几平方英里地带，这里是反攻的第三条战线。乌克兰的战争策划者们认为，夺回克里什奇夫卡这个小村庄对于在城市南部边缘占据火力优势、切断俄罗斯的补给线至关重要。

今年7月，新成立的“愤怒旅”（Lyut）的警察被派往该地区。“愤怒旅”是去年冬天在反攻前成立的旅之一，由经验丰富的警察和新兵组成，他们的任务是用枪支和手榴弹突袭克里什奇夫卡的俄罗斯阵地。

提供给《华盛顿邮报》的“愤怒旅”的行动视频，以及对参与战斗的官员的采访，展示了激烈而有时混乱的战场情况。

在9月份拍摄的一段随身摄像机视频中，士兵们在炮火轰鸣的废墟中穿梭。乌克兰部队从一个被炸毁的房屋移动到另一个，搜寻残存的俄罗斯军队，在向地下室扔手榴弹之前，高喊他们投降。

几天后的9月17日，乌克兰宣布夺回了克里什奇夫卡。但从那以后，这一行动并没有显著改变巴克穆特周围的战线。

“愤怒旅”的指挥官、警察上校亚历山大·涅特列布科说：“克里什奇夫卡实际上是一个装备和俄罗斯军队的坟场。”但他也承认：“每一平方米被解放的土地上都沾满了我们的鲜血。”

挫败感渐生

由于没有取得重大突破，美国官员在夏季越来越不耐烦，认为乌克兰没有在南部的一个战略要地投入足够的兵力。

在北部和东部，亚历山大·瑟尔斯基将军指挥着乌克兰一半的旅，这些旅从哈尔科夫经过巴赫穆特一直延伸到顿涅茨克。与此同时，亚历山大·塔纳夫斯基将军指挥着另一半现役旅，沿着南部的两条主要战线作战。

美国官员认为，乌克兰军队大约各占一半的部署是错误的，希望将更多部队调往南部。“敌人肯定会试图摧毁你们的扫雷车，”这名美国高级军官说，并补充说，有一些方法可以掩护它们，比如使用烟幕。

但评估基辅的策略并推动改变是一项棘手的任务。克里斯托弗·卡沃利上将就是这样做的军官之一，他是美国欧洲司令部的司令，负责监督五角大楼训练和装备乌克兰军队的大部分工作。相比之下，米利的语气往往更加乐观、鼓舞人心。

不过，卡沃利在夏季的一段时间内联系不上扎鲁兹尼，这正是反攻的关键时期，三位知情人士透露。卡沃利拒绝就此事发表评论。一名乌克兰高级官员指出，扎鲁兹尼在整个战役中都与他的直接对手米利保持了沟通。

到了今年8月，米利将军也开始流露出一些不满情绪。他“开始不客气地对扎鲁兹尼说：‘你到底在做什么？’”一名拜登政府高级官员说。

乌克兰人坚持认为，西方根本没有向他们提供联合兵种战略取得成功所需的空中力量和其他武器。“你想让我们继续进行反攻，你想让我们展示前线的辉煌进展，”乌克兰负责欧洲和欧洲-大西洋一体化事务的副总理奥尔哈·斯特凡尼什纳说。“但是我们没有战斗机，这意味着你们想要牺牲我们的士兵，并要我们接受我们无法保护他们的事实。”

当盟友拒绝时，她说，“我们听到的是……‘反正你们的士兵没有空中支援也会死去，我们无所谓。’”

在8月份的一次视频会议上，美国军方官员强调了他们的观点，随后又在波兰和乌克兰边境附近举行了一次面对面的会议。他们说，他们理解在前线的不同地点牵制俄罗斯军队的逻辑，但他们认为，除非乌克兰人在一个地点集结更多的部队，迅速而果断地行动，否则不会取得深入进展。

作为回应，扎鲁兹尼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挑战：没有空中掩护，地雷比预期的要多，俄军防御挖得又那么深，并且能有效地调动预备部队来填补缺口。

“我不会把这次会议描述成‘祈求耶稣’的会议，也不会有什么戏剧性——向左走、向右走…之类，”米利在一次采访中说，“我不会这么说。我想说的是，这是正常的业务流程，专业的领导人们……的例行会面，评估形势和正在进行的调整。”

在7月，随着乌克兰的炮弹所剩无多，反攻行动也开始动摇，拜登政府改变了原先反对向乌克兰提供炮兵集束弹药的立场。国务院曾担心，鉴于这种武器造成平民伤亡的历史，这样做的道德风险太高，但拜登总统否决了这种担忧。有关武器转让的最终关键决定是在9月份做出的，当时政府同意提供陆军战术导弹系统（ATACMS）的一种改型——这些导弹不是基辅要求的长程打击型号，美国选择了一种短程版本，但可以投放集束弹。

乌克兰官员表示，ATACMS导弹和集束弹药虽然起到了一定作用，但都不足以打破战场形成的僵持局面。

乌克兰也尝试了其他策略。在反攻的过程中，乌克兰一直对敌方深层目标进行打击，试图削弱俄罗斯的战斗力，并在俄罗斯社会中制造恐慌。基辅不能使用西方的武器对俄罗斯进行打击，所以只能依靠自己研制的无人机。有些无人机甚至能够飞到莫斯科的目标上，有些则炸毁了俄罗斯在黑海沿岸的油库。海上无人机也成功地攻击了俄罗斯的黑海舰队。

乌克兰最近在南部的赫尔松地区取得了一些优势，在第聂伯河东岸部署了部队，但不清楚他们是否已经把足够的武器——特别是火炮——运到河对岸，以威胁从克里米亚延伸出来的俄罗斯的补给线。

乌克兰已经不再要求更多的坦克和战车，尽管在战争的第一年里，他们为此进行了强烈的游说。“很多武器，”一名乌克兰高级军官说，“在去年还非常管用。”

冻结的战线

9月下旬，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会晤时，被问及为什么他的军队继续向东部而不是南部投入大量兵力。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泽连斯基说，如果俄罗斯夺取了东部，他们就会输掉这场战争。

这位知情人士说，泽连斯基承认他的一些指挥官之间存在不同的看法。但乌克兰大多数高级军事官员仍然认为，仅仅向前线的某一部分增兵，并不能实现突破。

10月中旬，俄罗斯人就在乌克兰东部城镇阿维季耶夫卡发动了猛烈的攻势，试图做到这一点。阿维季耶夫卡位于地理战略要地，靠近俄罗斯占领的顿涅茨克市。这次是俄罗斯人在进攻，他们派出了四个旅的坦克和装甲运兵车，向前线的一条狭长地带发起冲击。

带着扫雷车的工程车辆率先冲锋。这正是乌克兰人开始反攻的方式。同样的，俄罗斯人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乌克兰官员声称，在进攻的前三周，有4000多名俄罗斯士兵阵亡——后来他们也改为下车作战，就像乌克兰人一样。

10月初，第47旅在短暂休战后，又被调回反攻部队。泽连斯基曾公开发誓，乌克兰将在冬季继续推进，届时天气将使任何进展变得更加困难。

然而，到了10月底，第47旅的部队突然向东转移，以保卫阿维季耶夫卡的北翼。该旅的西方武器——德国豹式坦克和美国布雷德利战车——也随之而去。

转移到阿维季耶夫卡对该旅来说是一个意外，但这也是一个信号，表明在扎波罗热的行动基本上是停滞了。卫星图像显示，在他们的防线后面，俄罗斯人在夏天和秋天继续在修建防御工事。在罗博季涅东南的罗曼尼夫斯克村周围，反坦克壕沟和混凝土金字塔已经又被铺设了三层之深，以挫败乌克兰人进一步推进的企图。

11月1日，在接受《经济学人》采访时，扎鲁兹尼承认了之前难以启口的事实——战争已经进入了“僵局”。

他说，很可能“不会再有纵深而精彩的突破”。

故事编辑：彼得·芬恩和大卫·赫尔岑霍恩。项目编辑：里姆·阿卡德。地图制作：拉里斯·卡克利斯。图形编辑：塞缪尔·格拉纳多斯。图片插图：艾米莉·萨本斯。图片编辑：奥利维尔·洛朗。文字编辑：玛莎·默多克。

地图来源：战争研究所和美国企业研究所的关键威胁项目；OpenStreetMap。布雷迪·阿弗里克分析了来自哥白尼开放获取中心的卫星图像，提供了防御工事数据，这些数据并不包括乌克兰的所有防御工事；有些防御工事早于俄罗斯的全面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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