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盖 April 04, 2023
地球表面花钱最无度的地方是赌场，但这个世界上却没有赢钱的赌鬼。
香港电影里的赌神、赌圣、赌侠都还抽着大雪茄意气风发，现实里的阿张、阿继、阿科已经输得难以为继，但还有不少阿周、阿润、阿发还在等着性感荷官在线发牌。
你身边一定上演了不少这样的脚本：沾上赌瘾，疯狂借钱，在「正常人」的轨道上迅速衰亡，然后彻底消失在朋友圈中。
为什么赌博的杀伤力如此之大， 可以把一个人的人生置于悬浮之中，然后让它重重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家破人亡？
赌博是病，得治
失调性赌博（disordered gambling）是一种病，最新的调查认为，全世界的患病率在 0.2% 到 5.3% 之间。
不管之前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只要开始赌博，人生就会迅速进入了向下的快行道。
有人离婚
有人失业、破产
有人杀人、坐牢
沾染上赌博的人就像是进入一次没有尽头的失心疯发作，但直到 1980 年，美国精神医学学会才将失调性赌博（disordered gambling）正式列入精神疾病诊断，认为这是一种「持久、重复性的赌博适应不良行为」，强调的是赌博者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冲动。
赌博，是一种显著的行为成瘾，而且在所有的成瘾中，赌博成瘾者尝试自杀的比率最高——20%，相当于每五个赌博成瘾的人当中，就有一个尝试自杀。
在第五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之中，对于「赌博成瘾」共有九项症状描述，在 12 个月期间必须符合至少四项才有可能被诊断为「赌博成瘾」：
1）需要增加赌博的下注金额，以达到预期中的兴奋感
2）试图减少或停止赌博时，会焦躁不安或烦躁
3）已经努力多次，但无法控制、减少或停止赌博
4）经常充斥着赌博的想法（例如，持续出现回味过去的赌博经验，或正在计划下一次的冒险、思考如何用赌博赚钱）
5）感到沮丧时经常会赌博（例如无助、罪恶感、焦虑、沮丧）
6）赌钱后，通常会在隔天想要回本（追回损失）
7）说谎隐瞒赌博的程度
8）由于赌博而危害或失去了重要的人际关系、工作、教育或职业机会
9）依靠他人提供资金，以缓解因赌博造成的困难财务状况
其中，重度赌徒指的是每周不少于两次，每次不少于四小时的玩家，中度赌徒则是每月 1～4 次，每次最长可达四小时的玩家，这些都被称为重复性玩家，而偶尔造访的游客赌博者，则被称为流动性玩家。
赌博的瘾，可以从神经影像学研究中被指清楚地指出来，大脑发生「失控」：
部分脑区会异常活跃，比如与风险决策相关的重要区域：腹内侧前额叶皮层、眶额叶皮层等。赌瘾上头时，为了「赢」，身家性命都能抵押出去。
当赌徒孤注一掷，观看他们的赌注结果时，包括尾状核等大脑奖励系统会高度激活，产生巨大的刺激感。
不过，只是生理上的解释似乎并不足够。
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曾对拉斯维加斯的赌博现象做过民族志研究，他认为赌博是一种「人格竞赛」，在这种竞赛中，玩家们能「在面对偶然性时表现自己的勇敢、正直和从容」。
赌徒可以对着机器去证明自己的社会人格魅力，这可能能解释那些缺乏社会关系的赌徒，但更多被赌徒提到的则是——「空无」。
为了实现空无，只能继续玩，一直玩，然后从「安全而无聊」的人生中解脱出来：忘掉烦恼、暂停焦虑、忘掉责任、逃避重压……
赌博游戏提供了小目标、提供了即时反馈、给了玩家控制感，进入一种迷境和解离（dissociative）状态。
现代对赌博上瘾的人来说，是一个更艰难的时刻。
如果说宾果、机械老虎机、骰子、扑克这类老式的赌博时可卡因，那么视频老虎机就是霹雳可卡因，经常玩视频赌博机的人，比其他类的赌博成瘾速度快三四倍：一年就可以上瘾，其他赌博则是三年半。
线上赌博更孤独、连续、下注频率高，不需要等马跑完，也不需要等荷官发完牌，三四秒的时间，一局就结束了。
病理性的上瘾和心理上的迷恋一起构建了赌徒的自我身份，而赌场的设置，则保证让这一切发生，加速发生，一直一直发生下去……
赌博，一旦开始，就由不得你了
首先，赌场要在环境上抓住你。
在《运气的诱饵》中，娜塔莎·道·舒尔对拉斯维加斯赌博设计和失控的赌徒做了整理和研究。
「逃避」，是赌场想抓住的第一个锚点。
如果赌徒想逃避，那么赌场就要负责给赌徒提供逃避的场所。
赌场设计大师弗里德曼所建造的赌场，就是一座魅惑成人玩家的赌场迷宫，他精心安排周围区域的空间关系，更重要的是把老虎机放在设计理念的中心，同时还能够帮助赌徒进入「避世的、私人的游戏世界」。
最赚钱的赌博机总是藏在犄角旮旯里，于是赌场在设计的时候，就会着重于消除空间，创造出一种庇护的感觉：
「站在赌场的任何地方，你永远不会体会到这地方实际有多大。我们这样做，就是为了控制你的感知。」
「情感」，是赌场想抓住的第二个锚点。
一项题为「拉斯维加斯赌场环境气味与老虎机使用」的研究发现，如果一个区城的老虎机被微妙地施以特定的好闻气味，则此区域的收入可以足足提升 45%，而在另一区域施用也很好闻但种类不同的气味，则收入没有提升。
这位研究者猜测，特定的气味可以产生某种「与环境融洽的情感状态」，从而让人玩得更久。
「引导」，是赌场想抓住的第三个锚点。
迷宫的布局方式，可以让眼前的机器牢牢抓住客人的注意力，引导顾容沿特定的路线前进，牢牢抓住他们的注意力，到处都是不必选择的弧线，把他们导向精心布置的路标，也能激发他们内心的赌博倾向，让他们停下、坐下、玩起来。
在短小、狹窄的过道尽头，机器扑面而来，「只要客人有一点赌博的可能性，迷宫就会把它激发出来。」
以上只不过是赌场的建筑设计和氛围设计，即使没有场地，只有一个按钮一个拉杆，也能让人沉溺。
从下注到开奖到再次下注，赌博每分每秒的细节都是一场利用人性的「心理战」。
赌场会提升赌博速度、延长机上时间、强化资金流动以增加花费，创造更上瘾的游戏，从宾果、机械老虎机，到骰子、扑克，再到视频老虎机和视频扑克，来创造源源不断的「持续的赌博生产力」，激发赌徒、留住赌徒。
比如把赌博机的拉杆变成按钮，这样你可以一直把手放在上面而不必离开，玩的局数就会翻倍，引入视频技术以后，这个频率得到进一步提升；
比如老虎机「吃钱」的部件和入钞口的革新进一步提升了游戏速度，让赌博的心流体验不会被打断；
比如视频游戏会根据赌徒玩的速度，动态调整游戏速率，达成人机的流畅交互；
还有声音、灯光、视觉、触觉、人体工程学，提升支付体验，用点数模糊真实的金钱金额，细节到塞入钞票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抬胳膊，在赌场引入 ATM……
再到现在网络赌博，你甚至不需要来到游戏机前，就可以输到底裤朝天，使用数字形式的货币似乎还会导致赌额损失增加，因为人们觉得他们花的不是「真」钱。调查表明，19～28% 的在线赌徒表示在网上花更多的钱更容易，而 15% 的人认为这种形式比实体赌博更容易让人上瘾。
除却了场地运营成本的赌场，利润进一步提高。
极端来说，这就是一项完全定制客户需要的服务，所有的欲望、需求、愉悦和交互都在一平米范围内的游戏机里被解决。
赌徒就像被工厂自动化设计的工人一样，在赌钱机器上流畅地打工，不再在乎输赢，只是一直玩下去。
直到人被负债重重包裹，再无回头之路。
这也是为什么人一旦开始赌，就没有赢的可能，但是人一旦开始赌，就总是停不下来。
赌博的两端不是赢和输的运气，是一个成瘾的杀红了眼的赌徒和一个设置精妙的诱饵机器。
在其实没有运气的地方碰运气，在结构精巧的赌博中想全身而出，用一具普通的肉身去对抗赌博业奢华又精巧的设计，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任由自己向深渊俯冲。
最后是机器拿走金钱，赌徒被拿走人生。再没有赢的可能，输掉金钱、输掉所有重要的关系、输掉选择的机会、输掉时间、输掉重来的可能。
不要开始，也不要「最后玩一次」，现在就起身，趁一切还未晚。
参考文献
[1] 娜塔莎·道·舒尔.《运气的诱饵》.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北京.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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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https://brieflands.com/articles/ijhrba-5683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