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 / David Luhnow /Juan Forero
俄罗斯最近的兵变暴露了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政权的裂痕,也让一些西方人士愈发相信他执政时日无多。对此应谨慎看待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专制者的政治生命异常持久,二是取代他们的很少会是民主政府。
乌克兰战争的发动者普京已主宰俄罗斯政治20余载,当载有众多全副武装的男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向莫斯科行进的画面曝光时,外界一度猜想普京可能大权旁落。这一事件戳破了普京的统治固若金汤的光环。
然而,一周过去了,普京仍在掌权,他的潜在对手普里戈任(Yevgeny Prigozhin)则流放在外。
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Ben Wallace)上周表示:“我们不应该感到惊讶。”他说,“俄罗斯有着历经三四百年积淀、旨在保护这位沙皇的制度设计。”
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发生过如下事件:南美的军事独裁让位于民主,一些共产主义政权垮台,抗议运动赶跑独裁者,比如菲律宾的费迪南德-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更多威权政府在“阿拉伯之春”以及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所谓颜色革命中倒下。
但事实证明,专制者如今更加扛打。类似政权生存策略的东西已经出现,政府将致命性武力与广泛的逮捕行动并用以制止抗议活动,有选择地使用杀害、监禁、流放等手段对付反对派领导人,并允许一些心怀不满的民众移民。
从白俄罗斯到中国,再到委内瑞拉,各个政权也在加深合作,以抵御来自西方的外交压力,规避经济制裁,并采用越来越复杂的监控技术来追踪持不同政见者。
近年来,白俄罗斯、喀麦隆、古巴、香港、伊朗、泰国、尼加拉瓜和委内瑞拉的政府有关部门都设法压制了广泛的民众抗议活动。
促使独裁者们交出大权的动因也发生了变化。过去,一位强权人物可能会在劝诱之下拿着数以百万计美元前往法国南部或加勒比海的一个舒适流放地。但是,在国际刑事法院兴起以及可能面临终身监禁的背景下,这样的情况已不太可能出现。
没人希望步利比亚独裁者卡扎菲(Moammar Gadhafi)的后尘;卡扎菲被一个愤怒的暴民用棍子打死。根据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伯恩斯(William Burns) 2019年出版的一本书,普京本人多次观看了卡扎菲之死的视频。
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的Moises Naim表示,不算国王、埃米尔和其他君主,当今世界上至少有30名独裁者,这些领导人窃取选举结果或不举行选举,同时使用法外之力来维持掌权。这些专制者大多在非洲和亚洲,但有三名在拉丁美洲,两名在欧洲。其中,有三名专制者指挥着核武库,他们就是普京、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Kim Jong Un)。
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有几十个国家的人民获得了自由,但自2005年以来,自由化进程陷入停滞。根据华盛顿智库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的指标,去年是全球自由度连续第17年出现下降。
政治学家表示,一旦像普京这样的独裁者充分掌权,根除他们是极其困难的。
“他们掌权的时间越长,建立的势力越庞大,要颠覆这个网络就越难,”总部位于伦敦的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的国际主任Jonathan Eyal说。“因此,需要来一场剧震才能重塑格局。”
这种震荡显然会来自于战争。如果俄罗斯在乌克兰的阵线突然崩溃,事实可能证明这是一种足以撼动克里姆林宫的巨大冲击。这场战争拖得越久,俄罗斯经济越糟糕,普京的处境就越艰难。
然而,专制者很少在战争期间失势。即使他们在战争中惨败,从历史记录看结果也是好坏参半。伊拉克的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ussein)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失利,之后挺过了一场短暂的内战,又继续执政了十几年,直到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
反面的例子包括,福克兰战争导致阿根廷的军政府下台;1974年,希腊军政府在支持塞浦路斯政变而引发土耳其入侵塞浦路斯后倒台。
这些结局的不同很能说明问题。侯赛因与普京一样,领导的是以一人为中心的个人专制,而不是以一个政党、军队或王室为中心的制度化专制。
个人化的专制政体更难被根除,因为整个系统是围绕一人建立的。政治学家们指出,个人化专制政体也因此更加不可能通过谈判实现转型或愿意转向民主制度。值得注意的是,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在最近已从制度化专制过渡到了更加个人化的专制。
在尼加拉瓜,20世纪80年代的共产主义强权人物奥尔特加(Daniel Ortega)经常与其他高级别的桑地诺主义者一起执政,后来在美国的施压下采取了选举制度。而现在,通过一个不是围绕着意识形态或政党、而是围绕着他和他妻子所制定的体制,奥尔特加甚至能够更长时间地掌权。
根据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高级研究员Andrea Kendall-Taylor和密歇根州立大学(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政治学教授Erica Frantz的说法,自冷战结束以来,典型的独裁者如果统治了一国20年并且至少有65岁的话,那么最终统治时间约为30年。个人化独裁者的掌权时间甚至会持续更久:最长达36年。普京今年70岁,已经执政23年了。
Kendall-Taylor和Frantz还发现,自冷战结束以来,专制政权的存续时间超过了89%的在任期内死亡的长期领导人。
巴斯大学(Bath University)政治学教授、俄罗斯问题专家Stephen Hall说:“普京之后,还会出现下一个普京,只不过取决于哪种风格的普京。”
一场未遂政变或失败的起义可能会加强专制者的控制力度。2016年的一场政变失败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解除了数万名军官、公务员、法官和省长的职务,这让他对国家机构有了更大的控制权。
伦敦智库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Chatham House)的欧亚大陆-俄罗斯项目负责人James Nixey称,他在俄罗斯的一位朋友上周告诉他,俄罗斯的精英阶层已团结在了普京周围,如果西方认为普京的势力已被严重削弱,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Nixey表示:“虽然你永远不知道幕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掌握的证据是,俄罗斯的秘密机构一直与普京站在一边,似乎没有任何一位精英背叛,他似乎在掌控局面。”
专制政权已在相互帮助。古巴就派出过本国特工,为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Nicolas Maduro)的国内安全服务提供支持。2020年至2021年,当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遭受抗议之际,普京对他表示了支持。现在,卢卡申科以接收普里戈任回报了普京。
纵观非洲,强权人物正越来越多地转向习近平和普京这样的专制领导人,以寻求西方民主叙事的替代方案和继续掌权的工具,从中国政府资助基建项目的资金和用来遏制对手的监控技术,到俄罗斯政府的军事物资和制造虚假信息的力量等。乌干达总统穆塞韦尼(Yoweri Museveni)一直依靠中国制造的监控系统来监控对手。
几内亚、布基纳法索、苏丹和马里的独裁者都已被军队推翻,然后被其他强权人物取而代之。在苏丹,两位高级将领在2019年联手推翻了长期独裁者巴希尔(Omar al-Bashir)。但自今年4月以来,这两位将领之间的致命权力斗争已将首都喀土穆变成了一个活跃战区,导致近300万人流离失所。
有西方官员称,如果普京被推翻,可能会有一个更加强硬的独裁者上台,从而增大与西方紧张关系升级的可能性。因此,他们表示,最有利的结果也许是普京在乌克兰的战争失败,他的权力被削弱,无法将俄罗斯的力量投射到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