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竺晶莹
这两年,不少人看过挪威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女主尤利娅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电影旁白响起——“尤利娅的外婆在三十岁时有三个孩子,她还在国家剧院饰演贝克·维斯特;尤利娅的曾祖母在三十岁时丧偶,独自抚养四个孩子……尤利娅的曾曾曾祖母是一位商人的妻子,在一场无爱的婚姻里育有六个孩子;尤利娅的曾曾曾曾祖母没能活到三十岁,当时女性的预期寿命是三十五岁。”
三十岁,曾经接近坟墓的年龄,如今尚可被称作青年。旁白里的回溯敲在我们这些观众耳朵里,怎么听都惭愧。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像尤利娅,临近三十岁,既未成家又未立业,手上说不定有一部未竟的作品,还打着年轻的幌子在寻找自己。
这样的人,在电影里真不算少数。
在纽约,《弗兰西丝·哈》里的主人公二十八岁了,刚与男友分手,她梦想成为舞蹈家,在舞团里见习,圣诞节邀请好友来看自己的巡演,结果她成了唯一一个在演出前夕被舞团开除的人。她支支吾吾,面对闺蜜热切的期盼,眼神躲闪,说不出自己被踢走的事实。弗兰西丝平时会像个傻大姐一样在过马路时旋转、跳跃,练习她的舞步,当然她不傻,只是率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有点笨拙地碰撞着社会规则。
一个还不肯放弃梦想的年轻人,时常陷入经济窘迫的境地,房租拖了又拖,聚会时,发现钱不够,跑好几条街从提款机里取钱,一路磕破手臂狼狈地回到餐厅座位上。后来她低了头,白天在舞团里做文职,晚上排演独立舞剧,换来了一次演出。
在影片《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之中,尤利娅生活在奥斯陆,学医科觉得古板,改修心理学,念了一阵子又发现了自己原来喜欢摄影,在二十几岁的时光里不断改弦更张。到了三十岁,她在书店兼职,写写小文章,有一个成熟的漫画家男友。
可惜,当男友开新书发布会时,尤利娅被冷落了,人人都围着她的男友,而当别人问起她做什么,原来只是在书店兼职,没有任何一部作品拿得出手的作品。这样的社交谈话,连自己都顿感失落。
后来,她邂逅了同龄的咖啡店男友,却嫌弃对方安于现状,说他五十岁还在端咖啡都不介意。他看了她的文章后夸得不到位,她又反唇相讥:“哦?你现在又懂文学了?”终于还是分开了,在意外滑掉一个孩子以后,北欧女回到了独身状态,接剧组的摄影项目,望着曾想丁克的咖啡店男友这时已经有了个家。
《法比安》则是一个关于青年作家的故事,那是1931年的柏林,魏玛共和国将被纳粹德国取代之际。法比安三十二岁,文学博士,在写一部小说,尽管后来的故事告诉我们,这部小说永远都不会被出版。
那是一个混沌而堕落的柏林,遍地都是失业的正直人。法比安白天在广告公司写文案,维持着他的作家梦,他还遇见了一个有着演员梦的女生,两人相恋。好景不长,法比安被开除,在街上为人开车门赚小费,有做小白脸的机会,却拒绝,对方送他一句“挨饿都是因为口味挑剔”,而女友却委身制片人以换取星途坦荡。法比安回到家乡德累斯顿。后来他前往柏林赴约情人,却在路上为了救一个小孩而溺水身亡。他将自己的道德留在了希特勒上台的前夕。
这些不同时空下的三十岁年轻人有什么共同点?他们都活在别处与远方。用一份庸常的工作养活自己的梦想,总觉得自己可以有番更大的成就,可是他们又真的为理想付出了几何?好像也不多,法比安有一笔没一笔地在日记本上写着距离完成遥遥无期的小说,弗兰西丝被开除后先去了巴黎游荡,尤利娅更是活在自己要创作些什么的假象里。
他们还很擅长逃避。当事情不如意的时候,你就想逃。法比安在荒诞的时局里也曾迷失,当友情与爱情都逝去的时候,他又逃回故乡。弗朗西斯没钱的时候,逃回母校端盘子避世。尤利娅不仅在专业上从医学逃到心理学又逃到摄影,在感情上也一样从一个怀抱逃到另一个怀抱里。
于是,这些人会被叫做“文青”,一个已经带有戏谑意味的词语。他们高不成低不就,临阵逃脱,自视甚高,还有创作些什么的梦想。
那么这些人的对照组呢?非文青的三十岁人士,又在进行着什么样的人生?电影也给出了答案。弗兰西丝的闺蜜快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个头脑庸俗、可在哪里都吃得开的高盛男,曾经一起疯玩的好友终于要扮演一个中产太太。尤利娅的咖啡店男友照样务实,简单、阳光的他转眼已经抱着新生儿等待演员妻子放工,一家三口依偎着走远,典型的北欧式亲情。
多数人用结婚生子来抵抗衰老与消亡,但另有些人用激烈的选择定义了自己的人生。法比安的朋友拉布德是个富家子,论文被拒(后来证明是个玩笑),未婚妻出走,在事业与爱情上都失败了,他开枪自尽,给法比安的遗书里留下一句“我的自尊心无法承受这些”,还嘱咐他“请你活出比我更好的人生,请继续写作,写写过去的样子和过去本该有的样子。”尤利娅的漫画家男友身患绝症时仍在电视节目上捍卫自己的创作观,反问主持人:“你是说艺术应该让人觉得快乐吗?”
这两种人,正是对于文青的拷问,他们既无法像前者一样务实,又无法像后者一样自我。于是只剩踌躇,既踌躇满志,又踌躇不前。可是,年龄来到了三十岁,几乎只能做出选择了。勇敢与怯懦开始分野。只要能做出选择,结婚生子抑或坚持自我都是勇敢,怯懦的只是逃避与拖延,是那些仍在三十岁的路口迷茫与张望的人。
当然我无意于批判迷茫,能给足够的空间让你迷茫,至少是今日世界的宽容。况且,临近三十岁,真的太容易陷入焦虑,尤其在中国,特别是女性。社会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仍是,一旦超过三十岁,女性在婚恋市场的价值逐年下降。同时在事业上,她们又被要求在毕业后的五六年间赢得一些掌声。而后,她们要么如波伏娃所说滑入“极乐”,要么就像个男人一样去拼杀。而对于男性来说,在商品社会,社会评价体系单一到只有够强才够好,而这个“强”狭隘到钱和权两个字。
因此,无论男女,当你快三十岁时,偶尔在凌晨惊醒,发现自己没有事业没有爱。那种感觉真像在黄昏才出海的船,茫茫然无所依。你当然会怀疑自己徒然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么,出路在哪里?在中国,这些电影对于三十岁年轻人有任何借鉴意义吗?豆瓣的短评里,有人说尤利娅的迷茫过于优渥,是北欧高福利社会下选择过剩的呓语;也有人说弗兰西斯代表了那些在最势利的城市里真诚生活的形象;还有人说法比安就像任何时代都存在的理想主义者。
从结局来看,他们都迈过了三十岁这道坎。挪威很平和,尤利娅曾对漫画家男友说,其实最羡慕你从来不怀疑自己要画画,她终于也不再怀疑地继续摄影。美国很现实,弗兰西斯接受了白天的文职工作养活自己,借晚上的时间排演了一出独立舞剧。德国很深刻,不给人退路,法比安在败坏的时代里坚守了自己的道德以后消亡。
解决三十岁焦虑的办法也许只能是,认清你的所爱,更重要的是,对此负起责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