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哥大教授关于英文学术写作的一些建议

文 | 徐佳含

背景：

我们是一个研究生班，一共13个人，本科大多都来自美国的文理学院、藤校或者UC Berkeley和Emory这个水平的学校。因为这个研究生项目是关于文学和历史的，所以我们基本本科都读人文、艺术或社会科学相关专业，这类学科的论文（包括research paper和essay）对写作的要求普遍要比其他学科严格一些（对比来自我在NYU Stern商学院读书的前男友）。又因为这个项目又是高度跨学科的（highly interdisciplinary），所以我们的研究方向都不尽相同，有人做musicology，有人做戏剧，还有俩写小说的马上要出书。

第一次交了paper以后，教授组织了一个Writing Workshop，即写作工作坊，是optional的。教授统计参加人数的时候跟我们说，这个不是强制的，你们考虑好要不要来，我会很严格——我没时间跟你们be nice哦。我们这些已经经过本科“文科”（广义上）训练的都自以为写得还不错，以为教授只是开玩笑吓唬吓唬我们，纷纷表示参加（呵呵），结果真到了写作工坊我们都傻眼了。

教授在我们每个人之前提交的论文上都做了标注，并把标注后的论文复印了13份，返还给了我们。这样我们每个人都拿到了全班所有人的由教授标注修改后的论文复印件。而修改幅度之大，你们随意感受下：

从整句的删除，到个别词语的运用，基本上每个人的论文都一片花。究竟是type还是genre, 是besides 还是apart from，是character还是aspect，是a还是the…… 在写作这件事上，无论是母语者还是非母语者，我们一并被打回幼园重学了（真开心呀我不是一个人！）。教授说，虽然你们可能在本科的文科课上一路拿A，但这并不代表你们都是good writer——因为美国的教育系统在写作这件事上一直都教得很烂，而我想让你们每个人都成为good writer。

那么，针对写作本身，都有哪些建议呢？

我从着手写一篇论文到具体的行文风格、语法，总结了以下几条（我对用中文描述英文语法的术语并不熟悉，请大家指正，谢谢）。前两个大标题下是比较宏观的建议，第三个大标题下总结了各种常出现的小错误，包括一些我教托福时候遇到的英文写作常见误解。

一、写一篇论文的基本步骤

1. Outline 教授反复强调outline的重要性。只有有了outline，才能有完整的逻辑和论述。如果在写论文时需要偏离outline，则需要重新修改outline后，再回到论文。
2. 用尽可能短而准确的句子（例如主谓宾结构的简单句）写第一稿。
3. Make a hard copy! 打印出来，一定要打印出来！ 在打印出来的纸质版上，进行修改，发现多余的或缺少的句子，反复斟酌。
4. 修改用词，try to make the words better.

二、行文方式上的大建议

1. 写结构简单的 主语 — 谓语 — 宾语 句子。 并不是说一定不能写长句，只是长句会带来很多问题，比如句子信息杂糅、重点偏离等。教授有句话说得很经典：Don’t waste your energy in long sentences. 有的时候明明是很强的观点，偏偏被不断加进来的句子成分消磨掉了，得不偿失。 所以从简单句开始是最好的，况且，长句也是建立在逻辑结构清晰的简单句基础上的。先把骨骼打好，再长肉。
2. Once you make a point, have an example. 避免假大空和车轱辘话来回说。我教托福的时候给学生改作文，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段开头表明了一个论点，在接下来的一整段里把这个论点换着花样来回来去地说，但是却没有任何论据来支撑。这样的论述无论你写了多少字都是invalid的！！你需要的是一个例子来证明你的观点！！！
3. 避免缀余的词（extra words, unnecessary words, locutions） 如：moreover, furthermore, additionally, however 新东方的老师们是这些词汇的推崇者，但这不怪新东方，因为其实美国学生初高中学写作的时候他们老师也是这么教的，but it’s not good writing. 这些词只会让一段中的论述断了气息，而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我们一起读了8个人的论文，大概删掉了20个moreover, furthermore，10来个however直接用but和yet代替了。 同理，还有一些需要避免的短语，比如：in other words, in short
4. Don’t use transition. Let the logic of your outline carry it. 避免使用过渡词、短语、句，让你的逻辑带着文章往下走。 这个意思和3差不多。通常你会发现，即使拿掉这些weak transition，你照样读得通——读得通就可以继续往下走喽。
5. Start directly with what yo want to say. Start directly your next point! 这个是上一条基本上是一个意思，就是不要多bb，直接开始写你想说的话。 比如一个学生，一段用“First and foremost”开头。教授说，除非你一共要写5个point，否则你直接写你想说的就好了，不要用这种口水话堆在你的论点前面，削弱你论点的力量。
6. 关于时态。 6.1 有一种东西叫literary present tense, 意思是你在描述一个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时，可以用一般现在时。 6.2 但是，如果这段是套在一个past tense的主句里，则还是要用past tense。 比如：In 1968 when Vonnegut wrote in his book Slaughterhouse-Five that Bill Pilgrim could travel in time, he… 6.3 Past tense is the SAFE tense。用过去时一般比较安全，不出错。 6.4 既是有很多你事情你觉得、你认为是现在的事儿，也还是用过去式比较安全。
7. Avoid passive sentence，避免被动的句式。 说白了，就是让你的文章里少出现be动词。 比如： What… is that… It is agreed that… It is argued that… 还有一些情况，看上去必须用be动词，如：By 1969 the Vietnam War was unpopular and a public aversion to the conflict was evident in Vonnegut’s writing. 但其实可以改成：By 1969 the Vietnam War was unpopular and a public aversion to the conflict surfaced in Vonnegut’s writing.

三、用词上的小建议

1. 不要用“due to”，这是一个memo language，不是正式英语。 更新：很多人对这个表示了质疑。我这么说可能太绝对了，所以重新说一下：“due to”现在被在写作中被overuse。很多时候在“传统”意义上是错误用法（比如：I missed the train due to the rain.）只不过大家说着说着习惯了，就觉得对了。所以，从最严谨——当然也可以说是最古板、老套——的角度讲，慎用“due to”。 但还是不要用“… is due to the fact that…”这种短语，明明“becasue”就可以简单明了地表达了，别给自己加戏。
2. 论文写作中不要写“it’s”，而是“it is”，不要写“I’d like to”，而是“I would like to”。这个很多人都知道，但写着写着就忘了。
3. “would”别瞎用。除非你真的想在过去时态中表达将来时，否则不要yy这个词的用法。 比如：Zora Neale Hurston began her life in an all-all-black community in Florida, which would become the setting for some of her fictional works. 这里的“would become”不如直接用“became”。
4. “demonstrate”这个词少用，宁可用“show”。 但在更多的时候，在一段话中，类似“it demonstrates that…”, “it shows that…”, “it reveals that…” 这样的话都是可以省略的。理由还是回到第3点，start directly what you want to say!
5. “Yet”是一个handy word，很好用。Yet可以用于一个句子的开头，后面不用加逗号，除非后面跟着一个从句。
6. 虽然这不适用于所有的情况，但，在很多时候，你可以省略“for example”这个短语。直接开始写就行了。
7. Avoid abstraction.
8. Avoid sentence tail. 比如这句话：All this was acknowledged in Flaubert’s time, as the court reports of the 1857 lawsuit against the author and two of his “Madame Bovary” publishers show. 后半句要改成：as shown in the court reports of the 1857 lawsuit against the author and two of his “Madame Bovary” publishers. 舒服多了吧。 再比如这句话：Hou takes a rather gentle approach in telling this piece of history, minimizing conflict and purposely diminishing the contradictions, in order to evoke the Taiwanese people’s search for their own identity through his cinematic narration. 这句话里“through his cinematic narration”就是一个sentence tail，明明想强调cinematic narration，却偏偏因为放在句尾使它失去了力量。 如果逗号后面改成：using his cinematic narration to evoke the Taiwanese people’s search for their own identity. 就好多了。 非英语母语者在写作时很容易犯这个毛病。如果写短句，就能尽可能避免这个问题啦。
9. 少用副词。副词在最近的英语书面写作中越来越多，但大多没啥用。能省就省。
10. 还有一点是我改托福作文时发现的。大家在句子开头很喜欢用“Firstly”,“Secondly”,“Lastly”，但真的，写“First”,“Second”,“Last”就好了。

三、其他建议

1. 再次强调用纸质版和笔修改的重要性。有些问题你就是在电脑屏幕上看不出来的，你需要在打印版上编辑。
2. 读出声（写书的话这个就省了吧……）。 大声朗读能立刻帮你发现词句中的问题。如果一个句子读一半你自己就卡住了，那么这个句子肯定有问题。这一条对母语写作者或非母语写作者都有效。
3. 避免重复用词，这个想必大家都知道。建议使用同义词词典寻找替换词，比较常用的有：thesaurus 和 Merriam-Webster的同义词词典。 找到同义词后，看例句！看例句！看例句！通常这些词都是大概意思差不多，有细微差别，那究竟能不能替换就要看例句了。
4. Your writing can be tightened. 然后请带着这个信念反复修改……
5. 还有一个有趣的点。这个教授秋季学期一共给我们上两门课，一门课每周的阅读量大概是120-180页理论文章或研究类论文，另一门课的阅读量保持在一周一本长篇小说。针对每一门课，我们都要在上课前一天在网上上传（post）自己的阅读反馈（reading response），简称post好了。对这个post，教授的要求是，自由发挥，拟定一个标题（可以很泛泛），然后想写什么写什么，坚决不要写长，2-3段话即可。 这次写作工坊中，教授随机选了几篇我们的post，也打印出来发给了我们。她告诉我们：你们的post都写得非常好，观点突出，论述简单明了。在post中，你们不用“furthermore”，不用“additionally”，没有一大堆从句（clause），但反而条理清晰，很有说服力。为什么你们不能在写论文的时候也这样做呢？
6. 就我自己的本科学习经验来说，学校的writing center（写作中心）是有用的。但它的意义不只在于帮你指出一篇论文中的语法错误，而在于在接受写作中心的辅导后，如果你自己重读这篇论文，你能否成为自己的editor，能否自己指出问题、做出修改？提升写作的最佳方式，不是一次次写新的东西，一次次start over，而是不断修改自己已经写成的文本。
7. 最后再补充一点吧。英文写作的规范，如同中文写作一样，是在不断变化的。我教授75岁了，她说，哪怕在她这几十年的记忆里，英文写作已经dramatically changed. 比如，原来一句话、一个段落都平均要比现在长。 比如，原来 On the one hand 后面必须还得有 on the other hand，但现在已经可以用别的短语代替，不再那么严格了。 比如，原来And和But不能用于句首，现在也没啥问题了。 比如，我之前提到的due to，原来不这么用，现在越来越多日常写作中用，我的本科教授出版的面向大众读者的人类学著作里也这么用，也许以后就变成了学术写作中的惯用短语。这就像现在在正式的中文写作中出现“爆款”这个词你也不会觉得惊讶。 所以，写作这件事不是一成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