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y weixin
和十年前相比,塔利班在中国舆论场上的公开形象正在变化,在作为国际恐怖组织的叙事之外,踉踉跄跄,多了一个作为国家建构者的胜利者形象。有迹象表明,自媒体正在做更大胆的舆论试探,用一种中国化的宣传语言,重新书写塔利班的故事,试图抵消其血腥历史。
对于国内舆论场的现状而言,这是一个相当突兀的动作。长期以来,舆论场上不存在严肃的国际新闻的流传与讨论。就事实层面,国人对国际时事的议论是肤浅的;就意识来说,国际形势的讨论服从于国内情势,正常的国际视野是舆论场的基本缺陷。
面对这样的舆论处境,你会发现有关塔利班的正面叙事,正在集结起来,试图重置国人对该组织的认知,就很容易察觉这不是一件“很自然”的动态。你会怀疑这些论者的动机,不接受其论据,对其舆论引导的目标深感不安,但不妨碍受众聚集在此一话术周围。
相较于重置塔利班形象的话语,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也许是:为什么如此显著服务于塔利班外宣口径的叙事,能在中国舆论场顺利地收获听众?分析起来看,这不是塔利班政权的中国支持者一次突如其来的舆论进展,而是许多潜行的意识获得了公开的展示。
对塔利班形象做一百八十度的乾坤大转移,并且获得掌声与喝彩,首先得益于国内舆论场中稳定的反美情绪。尽管塔利班的胜利与美国撤退阿富汗是相关非因果关系,但许多人将其理解为美国的失败,一些人借此分享了塔利班的胜利成果。
这一幕,其实不是孤立存在的。20年前爆发911事件时,两架飞机先后撞击双子塔的电视直播传遍全球,不少中国观众对这一正在进行的恐怖袭击事件抱以热烈的欢迎。附和塔利班的正面形象,是当年那些尖锐的喝彩声穿越时空抵达了现在。
与20年前相比,国人对阿富汗的了解并没有明显进步,但对美国的仇恨却在扩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用“反美斗士”来吸食舆论场流量,在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有些人接受了重置塔利班形象的公关任务,而更多人因为沉浸于反美无暇甄别,或无力抗拒。
在国内舆论场美化塔利班,还有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普适价值的缺失,无法建立起基于人类基本道德的思想防线,所以很难抵挡那种甚至是彻底美化本拉登的洗脑攻势。人们信服那种利益交换的国际原则,不相信存在超越国际利益的东西,比如人权。
最近十年,伴随着社交媒体的兴起,在微博等平台上,反美情绪凝结成一条根本的意识主线,全面地改造舆论生态,并在许多流变不居的日常分支上取得积累对公众的影响力。重置塔利班形象,与其说是舆论新动向,不如说是此间舆论合乎逻辑的旧套路。
但是,在国内舆论场塑造塔利班的正面形象,充当塔利班大外宣的国内落脚点,落子之后扩大局面,进而为其正在巩固中的政权制造铺垫,有便利条件,却也面临许多现实挑战。如果无视这些挑战,坚持激进的美化手段,或自取其辱,或引发意料之外的混乱。
用反美叙事,将塔利班、本拉登套进反帝反殖的历史观与民族观,看似新奇,别出心裁,却禁不起最起码的横向比较。因为在我们的教科书里,主流史观已经固定了民族与历史仇敌,如果塔利班与本拉登值得赞美,将动摇国民史观的逻辑基础。
例如,有人盛赞本拉登的民族理想,那么,在日本侵华导致民族危亡的历史警钟下,又要如何批判东条英机的侵华野心?日本政客参拜靖国神社挑动舆论神经,倘若有人将本拉登竖为阿富汗民族英雄,日本乃至国际舆论又要如何评价国人的反日情绪呢?
在现有历史观框架下,这是一种冒险的妄想,即:单独“赦免”塔利班,为它辟出一个专门章节,容纳其解放者形象,却奢望不与总框架发生矛盾冲突。历史也许由胜利者书写,但由中国粉丝替塔利班书写历史,还认为能兼容中国史观,这实在是过于荒谬。
更不要说,在一些相当敏感且重要的边疆问题上,仍未结束的阿富汗内战使然,过早地公开肯定塔利班面临不确定的风险。像历史的剪径者那样,在投机心态的驱动下,早早地改写塔利班的故事梗概,篡改邻国历史,势必埋下损人不利己的隐患。
国内舆论美化阿塔的倾向,无所忌惮地展示粗鄙的“三观”,体现出对历史观、民族观的无知僭越。这种粗鄙和僭越的程度,哪怕预先亮明了所谓爱国立场,也属于无法公开赞同的反文明、反人类的冲动——指望它们为后续的任何可能性铺垫,都是为自我削弱制造污点。
尽管反美叙事具有很强的凝聚力,但它与实质性地支持塔利班的建国大业分属两种不同操作。将两者混为一谈,甚至希望用前者作为后者的舆论准备,都体现出不甚可靠的路径依赖。真正能扭转形象的在于塔利班本班,而不是可疑的舆论领袖。
塔利班的形象建设经常被枪声粉碎,国内舆论场的某些作业方式,其实给更多不甘沉沦的人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如何摆脱成功学毒害,从胜利者崇拜走向对人的尊重?兜兜转转20年,我们以为我们就是世界,可真正的现实世界仍在等待答案。